夜风还在吹，湖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着。陈浩的手指搭在长椅边缘，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又停住。
苏珊没说话，但手一直放在他膝盖上，压着他那点止不住的小动作。
卡尔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刚才打盹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嗓音有点哑：“娜娜，你刚说谁发来的？”
“深空联合研究院。”娜娜看着前方水面，“前沿探索组，李振华教授牵头。”
“李振华？”卡尔瞪大眼，“就是那个在发布会上质疑我们采样误差的人？”
“是。”娜娜点头，“他们团队上周复现了我们的能量传导模型，准确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三。”
陈浩哼了一声：“哟，被打脸了就来拉关系？”
“不是拉关系。”娜娜调出一段投影文字浮在空中，“是正式合作邀请。项目代号‘共生计划’，周期三年，涵盖生态模拟、能源转化、材料重构三个方向。”
字一行行往下滚，没人打断。
卡尔凑近看，越看越兴奋：“这设备清单……他们有量子纠缠通讯阵列！还有微型重力场发生器！咱们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所以呢？”陈浩歪头，“人家突然变友好，你就信了？”
“数据不会骗人。”卡尔转头看他，“我们那次发布会之后，全球十七个实验室做了验证。他们要是还想黑我们，早就挑出毛病了。可现在连《星际科技年报》都把我们的结论当基准值用了。”
陈浩没吭声。
苏珊盯着投影看了很久，忽然问：“这个项目……要离开地球吗？”
“第一阶段在地面基地。”娜娜回答，“第二阶段可能需要前往近地轨道实验舱。”
“那就是要走。”苏珊声音低了些，“社区那边我已经答应做下个月的环保讲座，物业还让我帮忙组织邻里节……如果去了三年，这些事怎么办？”
“你可以请假。”卡尔说。
“这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苏珊摇头，“是我好不容易才跟周围的人说上话。以前我走在楼道里，邻居见了我都绕着走。现在不一样了，楼下王阿姨会给我送饺子，楼上小孩叫我‘科学家姐姐’……我不想再把自己关进实验室，像个外星人一样活着。”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浩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半天挤出一句：“其实我也挺喜欢现在这样。白天睡觉，晚上吃烤肠，没人管我是不是学渣。昨天还有个大爷问我能不能帮他修电动车，我说能，他就请我喝了瓶汽水——这种日子挺好的。”
“那你打算一辈子修电动车？”卡尔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浩挠头，“我是说……咱们刚喘口气，又要一头扎进大项目里？万一又碰上诺维安那种疯子怎么办？上次差点被删库，你还记得不？”
“记得。”卡尔收起笑，“但我更记得我们在星球上看到的那个蓝色光带。那种东西，地球上看不到，课本里也没有。那是我们自己发现的。现在有人愿意拿最好的设备跟我们一起继续挖下去，你跟我说不想去？”
陈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娜娜一直没动，直到这时才开口：“我查过他们的合作记录。过去十年，这个团队发起过五次大型联合研究，全部完成，成果公开，没有商业垄断行为。也没有成员失踪或遭遇意外。”
“听着像模范单位。”陈浩干笑两声，“可越是看起来正常的，越容易藏问题。”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苏珊轻声说，“你怕再被人追着跑，怕睡不好觉，怕哪天醒来发现自己又被当成工具使。”
陈浩没否认。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有点发麻，像是系统恢复那天留下的后遗症。
“我不是英雄。”他说，“我只是个混日子的胖子。要不是娜娜帮我补课，我连研究报告都不会写。现在突然让我带队搞三年大项目？外面那些人可不会体谅我紧张到念错术语。”
“没人让你一个人扛。”苏珊握住他的手，“我们可以一起决定去不去。”
“可一旦答应，就得签保密协议，切断外部联系，重新进入封闭状态。”娜娜补充，“和上次一样。”
卡尔皱眉：“可这次不一样！这是邀请，不是任务。我们有拒绝的权利。而且他们是冲着我们的成果来的，不是利用我们。”
“听起来像招聘广告。”陈浩咧嘴，“‘高薪诚聘，包吃包住，入职即送宇宙视野’。”
“差不多。”娜娜居然接了句，“附加福利：免费使用反重力训练舱。”
三人愣了一秒，随即笑出来。
笑声落下去后，湖面又静了。
远处一辆共享单车叮铃铃驶过，划破寂静。
陈浩仰头看天，云散了些，星星比刚才多。
“他们给多久考虑时间？”
“七十二小时。”娜娜说，“截止时间是后天晚上九点。”
“那还不急。”陈浩故意伸了个懒腰，“今晚先不想它。”
但他没躺下。
手指又开始敲膝盖，一下比一下快。
苏珊察觉到了，没再压他的手，只是靠得更近了些。
卡尔盯着水面，眼神发亮：“你们知道最刺激的是什么吗？这个项目不只是研究已知星球。他们准备用我们的模型预测未知区域的能量节点，然后……派人去实地验证。”
“你是说，我们要去新星球？”陈浩扭头。
“不一定是我们。”娜娜纠正，“但参与设计探测路线的可能性很高。”
“那就是有机会。”卡尔咧嘴，“想想看，一片没人踏足过的土地，大气成分未知，地表结构未知，说不定底下藏着能改变能源史的东西。我们要是能第一个踩上去……”
“然后被怪兽一口吞了。”陈浩翻白眼。
“你怕怪兽？”卡尔笑，“你不怕诺维安的黑客大军，不怕数据炸弹，不怕系统崩溃，结果怕怪兽？”
“怪兽至少看得见。”陈浩嘀咕，“黑客还能删我存档，怪兽顶多啃我腿。腿断了还能装机械的，脑子没了可没法重启。”
娜娜听了，忽然转头看他：“我的程序可以备份你的记忆数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提前建立个人资料库。”
“哈？”陈浩吓一跳，“你啥时候偷偷扫描我的脑电波了？”
“没有。”娜娜面无表情，“但我可以现在开始。”
“别别别！”陈浩往后缩，“我脑子里全是昨天吃的泡面口味排行，你要这个干嘛？”
“知识不分形式。”娜娜一本正经，“哪怕是‘红烧牛肉味比老坛酸菜少三分咸’这样的结论，也可能成为未来人类饮食演化研究的关键样本。”
苏珊噗嗤笑出声。
卡尔拍大腿：“娜娜你现在越来越会损人了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娜娜依旧平静，“不过根据观察，陈浩在紧张时倾向于用食物转移注意力，比如反复提及烤肠、泡面、煎饼果子加蛋不要葱。这是一种典型的逃避机制。”
“喂！”陈浩瞪眼，“你一个机器人还好意思说我心理问题？”
“我没有心理。”娜娜说，“但我能分析行为模式。”
“行了行了。”苏珊笑着打圆场，“你们俩别吵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湖对岸的城市灯火。
“其实……”她顿了顿，“我不反对做研究。我只是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方式，既能继续探索，又不用完全躲起来……那就好了。”
“平衡很难。”娜娜说，“但并非不可能。我可以申请远程协作权限，部分数据分析可以在本地完成。另外，项目允许每季度轮休三十天。”
“真的？”卡尔眼睛一亮。
“文件第十七条写着。”娜娜点头。
陈浩摸着下巴：“也就是说，不用一直待在基地？还能回来修电动车？”
“理论上可以。”娜娜说。
他又沉默了。
风吹过来，带着湖水的味道。
卡尔搓了搓胳膊：“冷了。”
“回去吧。”苏珊站起身，“明天还得上班。”
“你真去上班？”陈浩问。
“当然。”她说，“图书馆今天新到了一批科普书，我要去整理分类。”
陈浩也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
四个人沿着小路往公园门口走，脚步比来时慢。
走到半路，娜娜忽然停下。
“怎么了？”苏珊回头。
“他们发来了会议链接。”娜娜抬起手腕，一道微光闪过，“第一次线上对接安排在明晚八点。是否接受邀请，需要至少一名主研人员出席。”
“这么快？”卡尔惊讶。
“效率优先。”娜娜说，“他们希望尽快启动。”
陈浩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通知弹了出来。
【您有一条新的日程提醒：明晚20:00，深空联合研究院·共生计划首次会议】
他没点确认，也没点拒绝。
只是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扣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