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器点火后，飞船前端缓缓压下，轨道开始下降。窗外的光芒越来越亮，像一层烧红的铁皮贴在船体外侧。
陈浩的手指贴在操纵杆上，掌心出汗。他没擦，怕一松手就出问题。
“进入大气层。”娜娜的声音响起来，“热盾温度上升中，当前表面温度一千二百摄氏度。”
“还撑得住？”陈浩问。
“设计上限是一千六百，目前正常。”
话音刚落，机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警报灯闪了两下，又自己灭了。
“气流扰动。”娜娜说，“左翼受力偏大，姿态偏差零点五度。”
陈浩立刻往右微调，手臂肌肉绷紧。这不像考试抄答案，错了还能改。现在每一下晃动都可能是死神敲门。
“再来一次我可能就要哭了。”他说。
“你不会哭。”娜娜盯着屏幕，“上次引擎爆炸你都没哭。”
“那次是吓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整个驾驶舱像是被人拎起来摔在地上。苏珊闷哼一声，卡尔迅速转身，把旁边的安全带拉过来帮她重新固定。
“夹太紧了。”苏珊喘着气，“松一点。”
“不能松。”卡尔说，“再抖下去你会撞到头。”
她没说话，只是咬住嘴唇，手指抠住座椅边缘。怀孕六个月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折腾，但她没喊停，也没要求返航。
陈浩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你还行吗？”
“死不了。”苏珊挤出一个笑，“等落地再算账。”
“行，到时候我请你吃火锅。”
“三个人份的毛肚。”
“成交。”
他们说话的时候，飞船已经完全扎进大气层。外面不再是星星点点的黑，而是一片通红，像掉进了熔炉。机身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空气摩擦产生的震动，持续不断，钻进骨头里。
娜娜语速加快：“热盾损耗百分之十二，结构应力稳定，电力系统正常，氧气储备充足。”
她说得快，但不是慌，是节奏变了。平时她讲话像读说明书，现在像在抢时间。
“自动导航延迟0.3秒。”她突然说。
“什么意思？”陈浩皱眉。
“系统反应变慢，建议手动接管俯仰控制。”
“不是说最后十公里才让我接手吗？”
“现在就是最后十公里。”
陈浩吸了口气，把辅助模式关了。操纵杆立刻变得沉重，像是连着一根钢筋直插云层。
他双手用力，额头冒汗。这一段路没法靠机器慢慢调，得凭感觉来。以前打游戏练出来的反应力，没想到真能用在这种地方。
“左边高了！”娜娜提醒。
他猛推一把，飞船倾斜修正。下一秒又被一股上升气流顶得往上蹿，高度读数跳了一下。
“稳住！”卡尔喊了一声。
“我知道要稳！”陈浩回嘴，“可这天不让我稳！”
“你现在就像个暴躁的出租车司机。”苏珊低声说。
“我现在可是全宇宙最贵的司机。”
又一波震荡袭来，比之前更狠。整个船身左右甩动，仪表盘上有三个灯同时亮起红光。
娜娜快速扫过：“起落架连接处震动超标，密封舱压力波动，姿态陀螺仪短暂失灵。”
“哪个最严重？”
“都不致命，但如果叠加恶化，可能导致降落时翻滚。”
“那就别让它恶化。”
陈浩咬牙，一边压杆一边用膝盖顶住控制台下方的应急锁钮。这个动作是他临时想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试试。
几秒钟后，震动幅度小了一点。
“有效？”他问。
“不确定。”娜娜说，“可能是气流变化。”
“那我再加点料。”
他把右脚也踩上去，整个人歪着身子操作。胖子的优势这时候体现出来了——重心低，不容易被甩飞。
卡尔看着他，“你这样迟早把操纵杆掰断。”
“断了我就用手抬。”
“那你先减肥三十斤再说。”
“等落地我就开始跑马拉松。”
“谁信。”
舱内气氛紧绷，但他们还在开玩笑。这是种奇怪的安全感，明明随时可能烧毁在空中，却没人喊放弃。
娜娜继续报数据：“热盾损耗百分之二十一，预计脱离高温区还需四分钟。”
“四分钟啊……”陈浩嘀咕，“比我写一篇检讨还久。”
“你写检讨从来不超两百字。”苏珊说。
“那是因为老师不让写太多。”
“你现在倒是能说。”
“生死关头，灵感爆发。”
飞船这时进入最危险区域。外部温度逼近一千五百，船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金属在呻吟。导航线开始飘忽，陈浩必须不断修正方向。
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
“撑不住了。”他喘了口气，“谁来替我五秒？”
“没人会开。”卡尔说。
“娜娜呢？”
“我可以接管，但切换过程需要两秒，期间姿态可能失控。”
“那还是算了。”
他闭眼一秒，再睁开。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操纵杆上。
“我记得小时候逃学，躲在网吧打游戏。”他说，“那天我妈来找我，我吓得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摔了个屁股蹲儿。”
“然后呢？”苏珊问。
“然后她没打我，就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对自己负责一次’。”
没人接话。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继续。
“那时候我觉得负责就是按时交作业。”他笑了笑，“现在想想，负责是带着大家活着回去。”
他说完，手上的力道又稳了几分。
娜娜看着数据流，轻声说：“热盾损耗停止增长，外部温度开始下降。”
“意思是……我们活下来了？”
“还没落地，不能确认。”
“但至少没烧成灰。”
“正确。”
窗外的火光逐渐褪去，红色变成暗橙，再变成灰白。星星重新出现在视野边缘，天空由混沌回归清晰。
震动一点点减弱，警报灯全部熄灭。飞船进入平稳滑降阶段。
陈浩松了半口气，但手没松开操纵杆。
“还有多久？”他问。
“三分钟。”娜娜说，“准备启动反推引擎，进行最后减速。”
“起落架检查一遍。”
“已展开，锁定正常。”
“生命维持系统？”
“稳定。”
“苏珊怎么样？”
她睁开眼，“还能骂你两句。”
“挺好，有精神。”
卡尔一直没动，直到现在才缓缓松开扶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在金属扶手上留下两个湿印。
“刚才那几分钟。”他说，“比我过去五年加起来都长。”
“我也是。”陈浩说，“但我发现一件事。”
“啥？”
“学渣也能把飞船开回家。”
“前提是有个机器人念答案。”
“那你下次也来考驾照。”
“我不开车，我修车。”
娜娜忽然说：“检测到地面信号增强，塔台正在发送最终引导频率。”
“接进来。”
通讯频道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一个声音传来：“SSV-097，这里是地面控制中心。你们已通过再入阶段，状态良好。请保持当前轨迹，准备触地前姿态调整。欢迎回家。”
陈浩咧嘴笑了。
“听见没？他们说欢迎回家。”
“听到了。”娜娜说。
“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整点仪式感？”
“比如？”
“比如……大家一起喊一句‘我们回来了’？”
“太中二。”卡尔说。
“可我们现在就在做最中二的事。”
“我反对无效是吧？”
“早就无效了。”
苏珊深吸一口气，“行，喊就喊。”
娜娜沉默两秒，“我可以同步发音。”
“预备——”陈浩举起一只手。
三人跟着抬头。
“我们回来了！”
声音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撞来撞去，有点走调，但足够响。
外面的天空已经恢复平静，云层在下方流动，大地清晰可见。预定着陆区的标志灯亮着，像一排等待归人的路灯。
娜娜低头看最后一屏数据。
“反推引擎预热完成，起落架承重测试通过，导航锁定最终坐标。”
陈浩双手握紧操纵杆，身体前倾。
“接下来这段路。”他说，“我一定要平平稳稳地走下去。”
机身轻微震动，那是引擎在预燃。
他推动操纵杆，飞船缓缓压低机头，对准跑道方向。
前方的地平线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