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只响了三秒就停了。
红光熄灭的时候，陈浩还举着拖把站在原地。他低头看了眼地板，水渍已经擦干净，鞋印踩过的地方留下几道灰痕。
“野生动物。”娜娜说，“体型接近地球上的野兔，热源移动轨迹偏离围栏后正在远离。”
“吓我一跳。”陈浩把拖把靠墙放好，“我还以为外星人来查我们垃圾分类呢。”
苏珊没笑，但肩膀松了一下。卡尔关掉监控窗口，坐回椅子上，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接着刚才的来。”陈浩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封皮皱巴巴的，边角卷起，纸页被红笔划得像被狗啃过。
他翻到中间一页，清了清嗓子：“吵也吵得差不多了，现在该出个样子了。”
娜娜的光学模块转向他，蓝光稳定。
“先分块。”陈浩用笔点了点本子，“作息、资源、行为、监督、特殊条款。五块，十七条。”
他说一条，娜娜记一条。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在报菜名。
“每天七点到九点，十二点到一点，十八点到二十点，是固定休息时间。非紧急任务不准占用。”
“基础物资按人头配，食物、水、电一人一份。额外资源看贡献积分。”
“乱扔东西、破坏设备、滥用材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锁权限四十八小时。”
“违规判定要两个管理员以上合议，娜娜只负责记录和报警，不直接处罚。”
“每月一天自由探索日，不限内容，不打卡。但事后交一百字简报，算完成任务。”
“遇到救命的事，先动手，后补说明，不算违规。”
话音落，投影亮起。标题浮现：《基地基础运行规则（初稿）》。
十七条规定整齐排列，每条下面跟着一行小字，写着“依据：828会议讨论记录”。
苏珊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开口：“第三条，‘贡献积分’。”
“怎么？”
“它写的是‘根据任务风险与成果加权计算’。”
“对啊。”
“什么叫成果？”她说，“谁定成果？昨天你拍的照片算成果，还是卡尔做的数据分析才算？”
陈浩张了张嘴，“这……不是有积分池吗？”
“问题就在这。”苏珊身体前倾，“如果积分变成衡量一切的标准，大家会挑容易出数据的任务做。没人愿意干脏活累活。”
卡尔点头：“比如清理净化舱滤网，耗时三小时，没数据产出，算不算贡献？”
“算！”陈浩用力拍本子，“当然算！这种事必须算！”
“那你要改条文。”苏珊说，“现在这条太模糊，容易被人钻空子。”
陈浩扭头看娜娜：“听见没？改。”
娜娜蓝光闪了一下：“已标注修改建议。建议补充：日常维护类工作纳入基础贡献清单，由轮值管理员每日登记确认。”
“加上。”陈浩在本子上画圈，“就说——定期参与公共事务维护者，每日计基础积分一分。”
“还有处罚。”卡尔指着第五条，“生态保护红线触发后，直接锁权限四十八小时，有没有例外？”
“啥意思？”
“比如我搬设备，不小心蹭坏了围栏外的地表菌丝。”卡尔说，“不是故意的，但系统照样报警。这种情况能不能减罚？”
“不能吧。”陈浩挠头，“要是都找理由，规矩不就废了？”
“不是废不废的问题。”苏珊插话，“是制度要不要留一点人味。”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陈浩低头看本子，笔尖在纸上戳了个小洞。
“行。”他说，“加一句——因非主观恶意造成违规，经三人以上轮值管理员合议，可酌情减轻或免除处罚。”
娜娜立刻更新文档。屏幕上，第五条下方多出一行新文字。
“下一个。”陈浩翻页，“自由探索日的简报。”
“必须交。”苏珊说。
“必须？”陈浩抬头，“我说自愿就行。”
“自愿等于没有。”她说，“不强制，有人就会当放假睡大觉。给了自由，也得有点反馈。”
“我就有话说！”陈浩不服，“上次我去东区采样，发现夜芒草根部有荧光脉络，这不是灵感是什么？”
“那你写了么？”
“……忘了。”
苏珊冷笑：“所以才要强制留痕。”
卡尔开口：“我折中一下。简报可以短，但必须提交。系统自动归档，不评分，只记录。”
“那也得给人喘气的机会。”陈浩坚持，“万一哪天我脑子空白，写不出一百字呢？”
“写‘今日无收获’也算。”苏珊说，“至少证明你思考过。”
“这不逼人造假吗？”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强。”她看着他，“你是管理员，带头不交，别人怎么看？”
陈浩咧嘴：“我这是测试制度弹性。”
“制度不是让你玩的。”她说。
两人对视几秒，谁也没退。
“算了。”陈浩低头在本子上写，“这事先不定了。标个‘待议’。”
娜娜自动在文档末尾新增一页：【待决策事项】。
第一条：自由探索日简报是否强制提交。
第二条：公共区域维修责任分配方式。
第三条：外来人员临时准入审批流程。
“先这样。”陈浩合上本子，“其他还有问题吗？”
苏珊摇头。
卡尔翻了两页pdF，手指停在第十二条：“监督机制里说，娜娜负责全程录音录像。”
“对。”
“但她也是系统一部分。”卡尔说，“如果管理员自己违规，比如半夜偷偷用离心机，然后删日志呢？”
“删不了。”娜娜回答，“所有操作均有独立备份，删除行为本身会被记录。”
“理论上是这样。”卡尔说，“但如果有人懂系统底层，绕过验证呢？”
陈浩愣住：“你还真敢想。”
“我只是说可能性。”卡尔说，“再严密的系统，也有漏洞。”
“那就加一道保险。”陈浩抓笔，“所有关键设备操作，必须双人认证。一个人刷身份卡没用，得两个人同时在场。”
“包括管理员？”苏珊问。
“尤其包括管理员。”陈浩笑，“我自己也不能搞特权。”
娜娜再次更新文档。第十二条末尾增加一行：**高危设备启用需两名授权人员共同确认。**
“还有吗？”陈浩环顾一圈。
没人说话。
投影里的文件已经变成完整模样。五大章节，十七条正文，四项说明，三项待议。
标题下方多了行小字：《规则草案V1.0》。
“娜娜。”陈浩说，“存档。”
“已完成。”她说，“文件已锁定为只读模式，仅支持批注与修订建议提交。”
陈浩伸了个懒腰，肩膀发出咔的一声。他揉了揉脖子，看向窗外。
天色暗了些。云层压低，风刮过金属外墙，发出沉闷的嗡鸣。
“明天开大会。”他说，“这版就是咱们的讨论底本。”
苏珊把笔记收进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停住。
“你真打算从自己身上开始执行？”
“不然呢？”陈浩笑，“昨夜通宵，今天就被禁入实验室十二小时。我已经设好提醒了。”
“你不怕大家觉得你在作秀？”
“怕。”他说，“但我更怕规矩变成一张纸。”
卡尔轻哼一声：“至少你现在说话比上周靠谱。”
“谢谢啊。”陈浩翻白眼，“我还以为你会夸我进步了。”
“进步是事实。”卡尔说，“但别指望我每次都肯定你。”
娜娜突然开口：“检测到西侧围栏外热源再次出现。”
所有人一怔。
“还是刚才那只？”陈浩问。
“不是。”娜娜说，“体型更大，移动速度更快。距离当前位置约一百八十米，正沿东南方向移动。”
投影切换画面。红外影像中，一个橙红色光点穿过灌木丛，速度不快，但路径笔直。
“不像动物。”苏珊低声说。
“也不像误触。”卡尔站起身，“它在走直线。”
陈浩盯着屏幕，手慢慢握紧笔。
“娜娜。”他说，“调最近三天所有外部热源记录。”
“正在对比。”
光学模块频闪加快。数据流滚动。
三秒后，屏幕上并列弹出三个时间点的轨迹图。
第一个是今天下午两点零七分，野兔大小的热源，在围栏外徘徊二十秒后离开。
第二个是昨晚十一点四十六分，同一位置，同样的移动角度。
第三个是前天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几乎重合的路线。
“不是一次。”娜娜说，“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共记录七次类似热源经过西侧围栏边缘。每次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十五秒。”
会议室陷入沉默。
陈浩低头看本子，红笔写的“自由探索日”四个字被指甲刮出了毛边。
他抬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