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锯子卡在木头中间,他往前推了半寸,木屑簌簌落下。汗从额角滑下来,流进眼角,刺得他眨了一下眼。他抬手抹了一把,鼻子下意识吸了口气,忽然停住。
这味道不对。
不是木头烧焦的那种呛味,也不是潮湿发霉的土腥气。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清香味,像是雨后林子里的空气,又带点薄荷似的凉意。他松开锯子,弯腰捡起一块刚削下来的边角料,凑到鼻尖闻了闻。
“嘿。”
他盯着那块木头看了两秒,又换另一块试了试,还是同样的味道。他转头看向操作台另一边:“娜娜,你那边有闻到什么吗?”
娜娜正控制机械臂雕刻一条藤纹,刀锋在木面上平稳移动。她没抬头:“检测到挥发性有机物浓度轻微上升,但未达到警戒值。”
“不是警报不警报的事。”陈浩把木料举高,“这木头,是不是有点怪?香得不太正常。”
娜娜终于停下动作,光学镜转向他手中的样本。她抬起手,微型光谱仪从天花板滑下,对准木料表面扫描。三秒后,数据反馈在她眼前跳动。
“纤维密度异常。”她说,“比标准松科木材高出47%。内部结构排列接近硬木类,但生长年轮不规则。初步判断,不属于现有数据库中的任何已知树种。”
陈浩咧嘴:“也就是说,咱捡来的破木头,其实是外星特产?”
“地球环境演变可能导致植物基因突变。”她纠正,“不能排除本土物种进化的可能性。”
“管它哪来的。”陈浩用指甲使劲刮了下木面,只留下一道浅痕,“这么硬,我凿一下手腕都快震麻了。你说它要是能防虫防腐就好了,省得以后桌子被蛀成筛子。”
娜娜沉默两秒,调出一组实验程序。她取下一小撮木粉,放入培养皿,再接入菌群样本。十分钟后,对照组的普通木料上已经出现灰白色霉斑,而这块粉末周围干净如初。
“结果显示,该材料释放微量抗菌成分。”她说,“对常见霉菌和腐生菌具有抑制作用。”
“还能防虫?”陈浩追问。
“进一步测试中。”她启动另一项分析,模拟昆虫接触反应。很快,数据显示出明显的驱避信号。“确认具备天然防虫特性。”她看向他,“这种木材不需要化学涂层即可长期保存。”
陈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箱上,手里还攥着那块边角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干活磨出的红印,指节也有点发酸。可现在,他觉得刚才那些累都值了。
“我说……”他声音有点抖,“咱们是不是捡到宝了?”
“从资源价值角度,是的。”娜娜点头,“如果所有原木都具备相同属性,这批材料足以支撑高强度、低维护的生活设施建造。”
“那你还雕什么花啊!”陈浩猛地站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做饭桌!天天吃饭用的东西,就得结实耐用,还得干净。你搞那些花纹,多费时间?直接整张大板拼起来,四条腿撑住就行。”
“正因为稀有,才更需要体现其意义。”娜娜平静回应,“它不只是工具,也可以是重建生活的见证。”
“见证个啥?”陈浩拍了下桌子,“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吃饭吃到一半桌子塌了。你要真想留纪念,等哪天咱们建好了剧院,你再去做舞台地板也不迟。现在?先解决能坐稳再说。”
“功能性与文化表达可以共存。”她说,“我可以简化设计,在保留实用性的基础上加入象征元素。”
“又要实用又要好看?”陈浩挠头,“那你打算怎么折中?”
娜娜抬手,新的投影浮现:一张方形桌面,边缘简洁利落,桌腿粗壮,但在侧面刻有一圈极细的回旋纹路,像是水流的痕迹。
“这是春季建设周期的时间线缩影。”她解释,“每一道曲线代表一个重要节点。工艺复杂度降低68%,不影响整体强度。”
陈浩凑近看了看,伸手虚摸了一下那条纹路。他没说话,转身走到堆满原木的角落,抽出一根还没加工的料。他用手掌搓了搓表面,香味又飘了出来。
“你说这些纹路,能传下去?”他问。
“只要家具存在,故事就不会消失。”她说。
“可人会忘。”他低声说,“我昨天吃什么都不记得了,更别说三年前干过啥。”
“所以才需要实物承载记忆。”她走到他身边,“就像纪念碑不会说话,但它立在那里,你就知道我们走过很远的路。”
陈浩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行吧。那就做个‘有故事的饭桌’。但我丑话说前头——名字还得叫‘活着系列’。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娜娜看了他一眼,光学镜微光轻闪:“命名权归创造者。”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把木料往操作台上一放,“你那复古款先停一停,咱先把这张新设计做出来。我来打结构,你负责刻纹。怎么样?”
“合作模式优于独立作业。”她说,“效率提升预估31%。”
“别算那么多。”陈浩拿起卷尺开始量尺寸,“你现在就是我搭档,不是计算器。”
娜娜没有回答,但她收回了正在雕刻的机械臂,重新设定任务序列。新的图纸被锁定为优先项目,旧的设计暂时归档。
两人各自回到工作位。陈浩重新架好木料,这次下锯时动作更稳。他知道这块木头不一样,也知道接下来做的东西可能会用很久。所以他每一刀都压得实,每一条线都画得准。
娜娜站在操作台另一侧,调出简化版纹路模板。她让机械臂以最低震动模式运行,避免损伤木质。刀锋切入的瞬间,细微的清香随着木粉飘散开来。
“这味道……”她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陈浩抬头。
“挥发成分浓度略有上升。”她说,“切割过程中释放速率加快。”
“是不是越刨越香?”陈浩深吸一口,“还挺提神。”
“建议持续监测空气成分。”她说,“虽然目前无害,但未知物质仍需警惕。”
“那你测着呗。”陈浩继续拉锯,“反正我现在干劲十足,不用咖啡都精神。”
屋里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两种节奏对抗,而是逐渐同步。手锯的节奏稳定,电机的运转平顺。一边是人力一点一点啃下坚硬的木料,一边是机器精准地刻画时间的印记。
陈浩做完第三条桌腿,停下来喘口气。他拿起一块废料,放在鼻下闻了闻,忍不住笑:“你说这玩意儿要是拿去卖,得多少钱一斤?”
“无法估价。”娜娜说,“因为没有市场参照。”
“那就是贵得离谱。”他嘿嘿一笑,“咱这是抱着金砖当柴烧。”
“你刚才还嫌雕刻浪费时间。”她提醒。
“那是不知道它值钱。”他摆手,“现在知道了,当然得精打细算。你说这纹路能不能再加点啥?比如咱俩的名字缩写?”
“空间有限。”她说,“最多刻一个符号。”
“那就刻个笑脸吧。”陈浩比划,“就那种歪歪扭扭的,像我画的。”
“记录完成。”她说,“将在最后一道工序添加。”
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两张并排的工作台上。一边堆着粗糙的半成品,一边躺着光滑的雕刻件。香味在空气中淡淡弥漫,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陈浩拿起第四根原木,重新固定在夹具上。他握紧锯柄,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
娜娜忽然开口:“刚才的数据有一个异常点。”
他停下动作:“啥?”
“抗菌效果最强的区域,集中在木材核心层。”她说,“表层只有中等防护能力。这意味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浩已经把手伸向那堆刚切开的木料。他翻找片刻,抽出一块横截面特别清晰的。
“你是说,里面比外面强?”他问。
“是。”
“那咱们是不是一直搞反了?”他盯着那圈年轮,“我们都在用外层做主体,反而把最有用的部分当边角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