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照在麦田上,反光膜边缘泛着刺眼的银光,像一排排歪斜的刀片插在地里。陈浩靠在观测桩边,防护服还没脱,脸上那道泥印干得发痒。他正想抬手蹭一下,手腕上的破布条突然松了,血痂裂开,渗出一点红。
“别动。”娜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左手中指第二关节有开放性擦伤,感染风险上升百分之十二。”
“啊?哦。”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盯着远处那片紫光流动的麦穗,“反正也不影响吃饭。”
话音刚落,娜娜的机械臂猛地转向河边方向,警报声短促响起。
“三公里外河道检测到生物异常——鱼类集体死亡,浮游藻类密度暴增三百倍,溶解氧骤降。”
陈浩愣住:“啥玩意儿?鱼……翻肚了?”
“初步判断与光照污染有关。”她调出数据图,“过去六小时,反光膜反射峰值达每平方米两千流明,叠加麦田自发光,导致水体光强超标近五倍。”
“等等。”他挠了挠头,“你是说……咱们这反光带,把河里的鱼给‘亮’死了?”
“准确说是打破了生态链。”娜娜指向屏幕,“过度光照刺激藻类疯长,耗尽氧气,鱼类窒息。同时,夜间残留反射干扰两栖类迁徙路径,已记录十七次误入干燥区致死案例。”
陈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盯着自己手上那截破布条,忽然笑了:“我小时候考试作弊被抓,老师说我‘聪明用错地方’。现在这算不算……防御系统建错地方?”
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抓起地上的光谱仪就往河边走。
“我去取样!你接着盯数据!”
河水浑浊,水面漂着几条小鱼的尸体,肚皮朝上,眼睛泛白。陈浩蹲在岸边,用试管舀了一捧水,光谱仪探头刚伸进去,屏幕上就跳出红色警告。
“我的天,这光强度都快赶上广场舞大妈的LEd灯牌了。”他嘟囔着,“咱这是防虫呢还是搞环保灾难呢?”
娜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东坡与北坡反光膜为主要散射源,建议优先拆除。”
“拆?”他回头看了眼那片闪得人睁不开眼的银色屏障,“可万一虫子又来呢?”
“风险概率对比:保留现有布局,三天内生态崩溃概率为百分之六十八;拆除部分结构,虫群再入侵概率为百分之三十一。”
陈浩沉默了几秒,一屁股坐在湿泥地上。
“行吧。”他叹了口气,“人生第一次当决策者,就得选哪个倒霉蛋先死。东坡和北坡的膜,全拆了。”
“收到。”娜娜立刻启动指令,“剩余西坡与南坡反光膜将调整角度,并用高秆作物遮挡部分反射区域。”
雨点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滴,砸在反光膜上啪啪作响。不到十分钟,天空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而下。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陈浩抹了把脸,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膜湿了更滑,螺丝肯定拧不住。”
“气象数据显示降雨将持续四小时以上。”娜娜递过一把折叠伞,“建议加快作业节奏。”
“伞?你认真的?”他接过伞,看了一眼又还回去,“算了,反正已经湿透了,多淋点也省洗澡。”
两人冒雨爬上东坡支架,陈浩一手扶着湿滑的铝管,一手拧扳手。手套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掌心被金属边缘刮出一道口子,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我说娜娜,”他一边用力一边嘀咕,“你说咱们当初为啥非得用这些破太阳能板?就不能拿块旧床单挂树上吓唬虫子?”
“床单反射率不足百分之十五,无法形成有效威慑。”
“可现在这玩意儿威慑过头了,连鱼都吓死了。”
最后一块面板被卸下时,整片东坡的银光消失了。雨水冲刷着裸露的支架,发出空荡的回响。
“阶段性完成。”娜娜扫描确认,“光污染峰值下降百分之五十四。”
陈浩喘着气,靠在柱子上直搓胳膊:“总算……消停了点。”
话音未落,娜娜的警报再次响起。
“麦田生长速率异常!”她调出实时影像,“受雨水催化,紫色麦株光合作用效率提升至正常值四倍,茎秆伸长速度达每小时三点七厘米,倒伏风险急剧升高。”
陈浩冲到田边,伸手摸了根麦穗。叶片烫得惊人,像是吸饱了光能。
“它……它怎么还在长?雨天不是该休息吗?”
“当前日均有效光照已达十八小时。”娜娜显示图表,“反光膜虽部分拆除,但残留反射仍使植物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
陈浩盯着那片在暴雨中疯狂拔高的麦田,忽然咧嘴一笑:“我懂了。咱这是让庄稼天天上夜班,还不给加班费。”
“植物无薪酬概念。”
“我是说,它累垮了。”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天,“太阳晒够了还得反光补课,下了雨又有紫光续命,这谁顶得住?”
娜娜等待下一步指令。
陈浩站在泥水里,左手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没管。
“咱不能让它一直‘加班’。”他说,“搞个定时开关,每天只让阳光反射十二小时,剩下时间让它歇着。”
“人工节律控制方案可行。”娜娜记录,“需搭建遮光调节结构,并设定启闭机制。”
“那就干。”他转身往工具棚走,“先把能用的帆布找出来,剪成帘子挂上去。等雨小点再加固。”
娜娜紧跟其后,机械腿踏进积水,溅起一圈泥浪。
“提醒:你现在体温偏低,伤口暴露时间过长,建议先处理伤势。”
“等会儿。”陈浩推开棚门,翻出一卷灰蓝色防水布,“这点小伤,比不上麦子集体过劳死重要。”
他扯下一段布料,正要裁剪,手指一滑,剪刀划过掌心,血立刻涌了出来。
“哎哟!”他缩手,“这破布比试卷还磨人。”
娜娜递来消毒喷雾和绷带。
“别整那些虚的。”他摆摆手,“拿绳子就行,绑紧了不掉血就行。”
他胡乱缠了圈布条,打了个结,又继续裁布。
“东边挂两幅,南边留一条缝,晚上全盖,白天半开。”他一边比划一边说,“咱得给麦子定个作息表,早上八点亮,下午六点关,雷打不动。”
“可天气变化会影响自然光照时长。”
“那就跟着变。”他扛起一叠布往外走,“阴天少开,晴天多放,灵活安排。总不能让它们全年无休吧?”
雨还在下。
两人踩着泥泞回到田边,开始安装临时遮光帘。陈浩踮脚把第一块布挂上支架,风一吹,哗啦作响。
“这看着像工地围挡。”他笑着说,“咱现在是农业施工队。”
娜娜固定另一端,机械臂精准卡入卡槽。
“第一道遮光帘部署完毕,预计减少午后三小时直射反射。”
陈浩退后几步看了看,点点头,又抬头望向远处仍在闪烁的反光膜残片。
“剩下的也得改。”他说,“不能光靠人工扯布,得弄个能自动开合的东西。”
“需要主控平台接入光照传感器与定时模块。”
“对。”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沉了下来,“每天只能晒十二小时太阳,多了不行。”
他转身走向工具棚,脚步踩在积水中,溅起一片泥点。
娜娜立在观测桩旁,机械眼持续扫描数据流,主体系统保持运行。
风穿过湿透的遮光布,发出低沉的呼呼声。一块未固定的边角突然掀起,拍在支架上,发出清脆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