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灰还冒着细烟,陈三槐没动那堆毒粉瓶,也没去看门口。他蹲在地上,手指在香炉边缘划了一圈,沾了点余烬抹在眼皮上。左眼立刻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用笔尖戳了下。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视线变了。货架、木箱、墙角的裂缝都蒙着一层暗红光晕,像被血水泡过。这是通阴眼的深层视界,能看到东西背后的债。
威廉·孔站在门口没走远,影子拉得很长,但那不是他的影子。影子里缠着三十七道锁链状的东西,每一条都连向酆都城某个方位。其中一条直接钉进功德银行的地基。
陈三槐把铜钱从香炉里扒出来,三枚都烧得发黑。他咬破舌尖,往钱面上啐了口血,然后按进自己掌心。疼得倒吸一口气。
纸马还在场中趴着,四蹄周围银丝未断。林守拙走前留了半口气在这畜生身上,能撑一时。陈三槐伸手碰了下马耳朵,纸屑簌簌往下掉。他低声念了个回溯咒,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话出口那一刻,威廉·孔的手杖突然抖了下。
象牙手杖顶端裂开一道缝,像是活过来的嘴。陈三槐盯着那条缝,继续说:“那张000000的冥钞,是你三年前塞进账本的后门。可你忘了,太爷爷每次记账,都会用指甲盖磕一下编号。”
他抬起左手,露出拇指侧面一道旧疤。“那天他磕出火星,烧了半页纸。我后来拼起来看,编号下面压着一行小字——‘KL-666-R’。”
威廉·孔没动,脸上笑容淡了些。
“你说那是凭证,其实是钥匙。”陈三槐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每一次我用它通行,系统就记一次日志。你在收集数据,不只是监控我,是在训练一套模型。”
他说完,右手猛地一扬,把三枚铜钱甩向空中。钱还没落地,左眼已经看到结果:三道光点直奔手杖而去,在离地半尺处撞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炸成碎光。
防御机制启动了。
威廉·孔终于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堂堂正正走进来吗?”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陈三槐冷笑,“你是合规的。审批流程走完了,备案号齐全,连阎罗殿的电子签章都是真的。你们早就把规则改成了你们的样子。”
“聪明。”威廉·孔点头,“可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在钻空子,我在制定标准。”
他抬手,象牙手杖顶端完全绽开,幽蓝光柱冲天而起。仓库顶棚瞬间被穿透,雨水落不进来,反而悬停在半空,每一滴都映出一个画面。
生死簿的副本。
一页页翻过,全是已完成的交易记录。左边是阳间富豪的名字和照片,右边是对应的阴德币数额、冥器套装型号、甚至还有转世投胎的优先级评分。
李某,58岁,猝死于高尔夫球场——兑换阴德币3亿,换取第十次转世资格
张某,车祸当场死亡——置换全套鎏金棺椁+护魂符阵x5
王某,心脏病突发——购买“遗忘加速服务”,确保亲属不追查
陈三槐左眼剧痛,阴债清单自动刷新,一条条匹配上去。他看见那些富豪死前最后一刻的画面:有人正在签合同,有人在接电话,有人刚喝完一口茶。下一秒,瞳孔放大,身体僵直。
全是一模一样的症状。
“这不是意外。”他声音低下去,“是你动手的。”
“不是我。”威廉·孔纠正,“是市场选择。他们想多活十年,就得付代价。我们只是提供了渠道。”
“所以你们造太阳能骨灰盒,洗眼液里加牛眼泪,纸扎童男塞毒粉。”陈三槐盯着那堆瓶子,“这些都不是商品,是测试。你们在找最高效的提取方式,怎么让人死得刚好够‘合规’,又不会引发大规模怀疑。”
“死人不会投诉。”威廉·孔微笑,“只要手续齐全,谁管他是怎么死的?”
陈三槐右眼开始流泪。泪珠滑到下巴,没落下去,反而在空中凝住,拼出两个字:**替换**。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富豪不是单纯买命,他们是把自己替换成别人。真正的死亡时间被遮蔽,档案调包,生死簿上的记录也被重写。而真正该死的人,变成了无名尸,埋进乱葬岗。
这就是“六道轮回”集团的真面目。
不是走私,不是贩毒,是批量制造合法死亡,再把阳寿打包出售。
“你用了多少次转世机会?”陈三槐问。
“十八次。”威廉·孔摘下眼镜,手指抚过脸皮。那层皮肤像蜡一样软化,缓缓剥落,露出底下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额角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孔”字胎记。
“我叫孔门生。”他说,“第一次转世花了我全家积蓄,第二次卖了祖坟,第七次献祭了亲弟弟。现在……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了。”
陈三槐没说话,弯腰从香炉灰里捡起一片残纸。是GpS纸钱的最后一角,边缘焦黑,但核心芯片还在发热。
他把它贴在额头,闭眼。通阴眼和科技信号叠加,视野里跳出最后一帧画面:加密编号“KL-666-R”一闪而过,后面跟着一段坐标,指向海外某处数据中心。
他咬破指尖,在道袍内衬写下这个码。布料吸了血,字迹慢慢变深。
“你封不住轮回。”孔门生退向门口,身影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寅时一到,通道重启,新一批订单就要清关。”
“你错了。”陈三槐抬头,“我不封轮回。”
他抓起香炉,把剩下的灰全泼在地上。火焰蹭地窜起,沿着银丝爬向法阵四角。八角阵重新亮起,青白色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纸灰和血痕。
“我是要查账。”
孔门生站在门边没动,嘴角抽了一下。
“你以为你能推翻整个系统?”
“我不推翻。”陈三槐走到法阵中央,拿起一瓶毒粉,“我只审计。”
他拧开瓶盖,蓝色粉末浮起,聚成一张模糊的脸。嘴唇开合,发出几十个声音的叠加:“还我命来……”
陈三槐把手伸进火焰,取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铜钱,按在瓶身。
瓶子炸了。
粉末四散,又被火焰吸住,在空中凝成一行字:**交易编号KL-666-R,关联死亡案例317起,累计套现阴德币92亿**。
孔门生脸色变了。
他抬手想关投影,但手杖迟滞了一瞬。那一瞬,陈三槐看清了数据流的走向——所有记录最终汇入一个总控账户,户名是四个字:**轮回结算**。
“原来你不是幕后。”陈三槐笑了,“你也是打工人。”
孔门生猛地拄杖后退,整根手杖插进地面。仓库剧烈震动,裂缝蔓延,天花板开始塌陷。
“寅时将至。”他说,“你留不下证据。”
“我不留证据。”陈三槐把烧红的铜钱塞进怀里,忍着烫,“我只记一笔新账。”
他低头看着法阵中心剩下的毒粉瓶,一动不动。
外面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