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脚底刚沾上村口那摊泥水,膝盖就一软。不是累的,是那块贴在胸口的契约板又开始吸人了,像块贴肉的膏药,越烫越往骨头里钻。他抬手摸了摸,板子还在,数字没变,可边缘已经开始泛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过。
他没说话,蹲下来,把槐木符碎渣混着张黑子昨晚吐的蓝血,一点点抹在板子四角。血一碰那黑边,滋啦一声,冒了股灰烟,板子抖了两下,吸力弱了半分。
“又来这套?”他啐了一口,“地府现在连分期付款都搞自动扣款了?”
话音没落,怀里那台祖传的智能机顶盒突然震了一下。不是信号满格那种震,是像被人从另一头踹了一脚,震得他肋骨发酸。他掏出来一看,屏幕原本黑着,现在自己亮了,wiFi信号条满格,连接的名称是“阴司内网_临时访客”。
他愣了两秒,忽然想起昨夜太公托梦时,抱着机顶盒跳广场舞,嘴里还喊着:“孙子!这玩意儿能看他们开会!”
他没多想,拔掉坟头插着的往生wiFi路由器,塞进机顶盒接口。屏幕一闪,跳出个弹窗:“请输入直系祖先生物认证。”
他咬破手指,正要滴血,机顶盒突然自己动了。十二个小窗口弹出来,每个窗口里都是个纸人,穿着戏服,脸涂得跟京剧似的,正齐刷刷点“同意”。
“太公?”他低声问。
没回应。但目录刷出来了,一个隐藏文件夹,名字是:“判官陆离-黑无常-资金往来”。
他点开最近一条,视频加载两秒,画面亮了。
陆离坐在一间密室里,对面是个背影高大的人,披着黑袍,头戴高帽,手里捏着根哭丧棒。桌上推过来一叠冥钞,陆离说:“这些年你替我顶罪,分红照旧。”
那人没回头,只抬起手,摘了帽子。半边脸是焦黑的,像是被雷劈过,左耳缺了一块,右耳上还挂着个老式耳麦。
视频右下角,时间戳是二十年前。
陈三槐盯着那叠冥钞,忽然明白了。那不是分红,是封口费。黑无常替他哥背了黑锅,才换来他在地府账房坐稳位置。而那天,正是他爹签下阳寿抵押书的日子。
他正要截图,契约板突然剧烈震动,透明板面裂开一道缝,判官笔从里面伸出来,蘸着朱砂,在空中划出七道锁链,直扑他后背。
“死人数据不算证供。”陆离的声音从锁链尽头传来,冷得像冰,“你爷爷早该在养老院打麻将,插什么手?”
锁链还没落下,地面突然一滑。
汤映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端着的珍珠奶茶味孟婆汤直接泼在地上。酸液一碰泥,立刻铺开,像一层水银镜面,把机顶盒里的视频整个投到了半空。
陆离抬头一看,脸色变了。
汤映红冷笑:“你弟在无常殿等着呢!他可没签保密协议!”
锁链在空中顿了一下。
陈三槐没错过这空档,一把抓起机顶盒,对着视频大吼:“你哥二十年前就拿你当替身!你还帮他收债?”
话音未落,脚踝一紧。
张黑子的影子又缠上来了,但这回不是咬,是往上爬,顺着锁链就往上窜。影子越爬越厚,最后整条锁链都被裹住,像被一层黑皮包了浆。
“你他妈又偷吃?”陈三槐骂。
影子没理他,反而猛地一缩,把锁链绞紧。朱砂写的字开始发烫,冒烟,可影子纹丝不动。
下一秒,张黑子本人从阴影里跨出来,反戴工作证,手里哭丧棒抡得像个风火轮。
“公务效率越低,我影子越壮。”他啐了一口,“你们账房算过这个吗?”
棒子砸下,不偏不倚,正中判官笔尖。
“往生鸡了”四个错字,撞上“生死簿”三个正字,空气里像炸了根电线,火花四溅。
锁链“咔”地一声,断了。
陈三槐往后一仰,差点摔进泥里。契约板掉在地上,屏幕裂了,可那行“自愿认债”的字还在闪。
张黑子喘着粗气,影子缩回脚底,只剩薄薄一层。他低头看了看哭丧棒,棒头的错字被震得有点歪,但没碎。
“下次,”他嘟囔,“得用大号的。”
汤映红走过来,蹲下,用指甲刮了刮契约板的裂缝:“这玩意儿还能修。”
“修个屁。”陈三槐捡起板子,往机顶盒上一拍,“老子退货。”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把父亲的指印、通缉令的血画像、还有那段VR视频全拖进一个文件夹,命名:“证据包_别逼我发朋友圈”。
然后点了发送。
发送目标是:阴司纪检委、地府信访办、十八层监察使、无常殿值班室。
“你发给谁了?”汤映红问。
“所有能看直播的。”他把机顶盒塞回怀里,“太公说,现在地府流行内部举报,积分能换孟婆汤代金券。”
汤映红翻了个白眼:“你爷爷真该去当客服。”
话没说完,地面又震了。
不是契约板,是整片地在抖。村口那棵功德沙树突然抖了三下,树皮裂开,露出里面一截焦黑的根,根上缠着半截判官笔,笔尖还滴着朱砂。
“他没完。”陈三槐低声说。
“谁?”张黑子问。
“陆离。”他抬头,看着半空还没散尽的投影残影,“他不会认输,他得维护账本的尊严。”
汤映红冷笑:“账本比他弟弟重要?”
“对那种人来说,”陈三槐摸了摸右眼,“账本就是命。改一笔,等于砍他一刀。”
他刚说完,机顶盒又震了。
新消息。
标题是:“您发送的证据包已被拦截,原因:侵犯隐私”。
发信人:阴司数据安全部。
下面附了个“点击查看申诉流程”。
他点开,页面跳转,第一行写着:“申诉需提供三位直系祖先联署,并现场录制认错视频。”
“还得拍悔过书?”他冷笑,“他们真当我是短视频主播?”
汤映红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伸手,把链接复制,粘贴进另一个窗口。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孟婆汤订单系统。
“你干嘛?”陈三槐问。
“下单。”她说,“珍珠奶茶味,加双倍酸,送到无常殿值班室,备注:给黑无常,别让陆离看见。”
张黑子咧嘴笑了:“这算行贿吗?”
“不算。”汤映红关掉屏幕,“这叫亲情投喂。”
陈三槐没笑。他盯着那截从树根里钻出来的判官笔,慢慢走过去,蹲下,伸手握住笔杆。
笔很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用力一拔。
笔没动。
树根却开始渗血,一滴一滴,落在泥里,发出“滋滋”的响。
他再用力,笔尖微微晃了晃,可根部卡得太死。他咬牙,把槐木符按在掌心,借着符力再拽。
“别拔了。”汤映红说。
“为什么?”
“你没发现吗?”她指着树根,“那不是笔在扎根——是树在吃笔。”
陈三槐一愣。
再看时,功德沙树的裂口正在收拢,树皮像嘴唇一样,一点点把判官笔往里吞。朱砂滴到树皮上,立刻被吸收,整棵树的枯黄褪去一分,露出底下一点金光。
“它在消化地府的债?”他喃喃。
“不是债。”汤映红轻声说,“是权力。谁写债,谁就被债反噬。”
张黑子忽然抬手,影子从脚底弹起,指向村西。
“有人来了。”
三人回头。
远处尘土扬起,一辆西式马车缓缓驶来,车顶架着口雕花棺材,上面贴着张新通缉令,画的还是陈三槐六岁的脸,但这次,画像脚下多了行小字:“悬赏:活捉者赠冥币十万,附赠陆判官亲笔签名账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