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还在抖，像是信号不稳的投影仪卡在最后一帧。陆离的官袍还挂在720p画质的《最炫民族风》里，动作僵在扭胯那一秒，头顶飘着“判官跳得比纸人都僵”的弹幕。可陈三槐脚底的北斗七星伤口突然抽了一下，血线顺着供桌裂缝往沙漏爬，还没碰着底座，整根裂痕就泛起黑光。
三百具兵马俑虚影从光柱里冒出来，不是站成阵，而是开始互咬。一个扑倒另一个，竹节似的腿骨咔咔折断，灰烬还没落地就被吸进彼此眼眶。供桌上那堆生死簿残页渗出黏液，一滴一滴，落在算盘残骸上，发出铁锈泡水的闷响。
陈三槐没动，舌尖在牙根上顶了一下，咬破。血珠弹出去，正中道袍补丁第七颗星的位置，血线立刻沿着原始契约纹路蔓延，像是老式打印机在纸上走字。当它爬到“代天执刑”四个字时，黏液突然不动了，凝成一块漆黑的印泥，上面浮出“自愿受缚”四个字，底下压着一枚朱砂指印。
林守拙蹲在机顶盒残骸边，铜丝还插在烧焦的接口里。他忽然觉得手里一烫，铜丝泛起金光，自动缠上算盘残骸，一圈又一圈，最后勒成一条锁链，链节上刻满阴阳利率算法的小字，像是刚从地府财务系统里导出来。
“这玩意儿能算复利？”他嘀咕。
王寡妇的染发剂罐子突然飘起来，不是飞，是膨胀。三秒不到，已经胀成三米高的紫色气球，表面还印着“永久黑”三个字。它卡在光柱中间，把《小苹果》的前奏压成低音炮，震得纸人女团的旗袍下摆哗哗抖。
陈三槐抬脚，军体拳第七式没走拳路，改成了广场舞步伐。左脚踩右脚跟，右脚蹭左脚尖，三步一跺。每跺一次，地上就多一个脚印，脚印边缘裂开，黑黏液从裂缝里往外冒，又被震成细雾。
杨石头的夜壶还倒扣在算盘上，他忽然把壶嘴对准气球顶部，阴风从壶底喷出来，带着往生咒的调子，一缕一缕缠上去。气球越吹越扁，最后缩成一张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正好压着王寡妇的罐子。
张黑子从光柱的阴影里走出来，影子比人快半步。他反手把哭丧棒插进自己影子胸口，影子张嘴，吐出半页生死簿残页。纸页飘到半空时，已经被影子的唾液浸透，边缘发黑，像是被狗啃过。
血指印动了。
它从“自愿受缚”四个字上滑下来，爬向判官笔的残骸。笔杆只剩半截，可它还是动了，朝着那截断口滚过去，像是嗅到肉的蛆。
陈三槐鞋底一空，槐木符自己飞出来，贴在血指印前方。符纸展开，上面浮出“贪污阴库三百万贯”的罪状，墨迹是用陆离的私章盖出来的。三百具兵马俑虚影同时跪地，额头红光射向判官笔，笔杆突然长出蟠龙纹，龙鳞是用明代账房的算珠拓印的。
血指印停了。
它和罪状重合的瞬间，张黑子从影子里抽出一支判官笔。笔杆布满牙印，笔尖不是朱砂，是暗红色的肉屑，像是刚从谁嘴里拔出来。他把它递向陈三槐，手没抖，影子却在抽搐。
陈三槐没接。
他扯断道袍上第七颗星的补丁，弹向张黑子怀里的判官笔。补丁飞到一半，光柱突然分裂，一股缠住陈三槐手腕，另一股卷住张黑子的影子。两股光流在判官笔尖交汇，自动生成一卷竹简，上面全是兵马俑脚印踩出来的字：“阴阳账房监管条例”。
第一条：总管负债率不得超过功德储备的百分之三百。
第二条：判官笔每日使用不得超过七次，违者自动播放《最炫民族风》十分钟。
第三条：任何阴债合同须经三具纸人女团现场唱票确认。
太爷爷的虚拟女团集体转身，旗袍下摆的二维码投影到墙上，扫描后跳出一张表格，标题是“试用期考核标准”，内容全是张黑子往生咒里的错别字统计，比如“往生”写成“王生”，“轮回”写成“轮会”。
地面裂了。
不是供桌下的那条，是宗祠正中央，裂缝里刺出一根象牙手杖，杖头镶嵌的阴符开始啃契约文字。一个字一个字，从“自愿受缚”开始，像是被老鼠咬掉的账本边角。
陈三槐收拳，军体拳前六式没打出来，而是顺着沙漏金沙的流动轨迹走了一遍。金沙突然凝成六道锁链，每一环都刻着“功德利息算法”的小字，锁链缠住阴符，拉出三道裂痕。
王寡妇的山歌声从手杖裂缝里钻出来，不是现场唱，是磁带倒放。唱到“阴债血偿”那一句时，三片阴符崩落，掉在地上变成孟婆汤连锁店的优惠券，面额是“免费续杯一次”。
优惠券飘到契约末尾，所有兵马俑虚影举起右手，掌心浮现“自愿受缚”的朱砂字迹，和血指印一模一样。
杨石头把夜壶倒扣在重组的算盘上，壶底“信用土地”铜牌突然亮了，开始录像。林守拙扯出铜丝，一头接夜壶，一头插进判官笔的牙印里。算盘屏幕亮起，显示张黑子的负债率正在飙升，刚过百分之二百就触发警报。
太爷爷的虚拟女团立刻跳起约束舞，脚步震动频率和沙漏倒流速度同步。每跳一步，算盘就卡一下，负债率涨得比跳广场舞还慢。
光柱开始收缩。
不是慢慢缩，是往里塌，像被黑洞吸进去。契约文字、兵马俑虚影、连同那支布满牙印的判官笔，全往针尖大小的光点里挤。
陈三槐用北斗七星伤口的血，在道袍补丁上画了个缩小版的契约图。张黑子把判官笔刺进去，笔尖涌出的不是朱砂，是孟婆汤，褐色的，带着点珍珠奶茶的泡沫。汤汁漫过契约图，光柱重新膨胀，在祠堂屋顶投出“阴阳账房总管令”的放大版，字体是用三百具兵马俑的脚印拼的。
张黑子低头看笔。
笔杆上的牙印还在，可颜色变了，从暗黄转成朱红。他试着写了个“债”字，墨迹不是落纸上，而是直接刻进空气，悬在半空，像块电子屏。
陈三槐把槐木符塞回鞋底，踩了踩。
林守拙捡起一张优惠券，背面印着二维码，扫出来是“汤映红·孟婆汤旗舰店”，备注写着：“凭此券可兑换健忘草三克，限本人使用”。
王寡妇把染发剂罐子从星图里抠出来，摇了一下，里面还有半罐。
杨石头提着夜壶检查地缝：“这回没U盘了。”
张黑子握着判官笔，影子突然安静下来。
陈三槐抬起脚，千层底布鞋的破洞对着光柱，鞋底的槐木符微微发烫。
笔尖的孟婆汤滴下来，落在他脚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