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碑底的红绳断了那一下，陈三槐没回头。驴蹄踩过断口，像踩碎了一根绷了七十二年的弦。他走得很慢，不是怕，是道袍补丁里的北斗袋压得慌，三十七张纸钱叠得整整齐齐，每一张都带着阴德结算的余温，烫着肋骨。
走到第三步，手环震了。
不是倒计时，是震动模式，一下，两下，三下，规律得像催债短信。他掏出来，屏幕黑着，但接口在发烫，和虎符贴在一起的地方，已经开始冒白烟。他没管，把虎符往怀里一塞，驴绳换到左手，右手摸向袖口——裂珠还在，卡在手腕内侧，磨得皮肤发红。
林守拙扎的纸驴四蹄沾血，走一步，地上就印一个带符文的蹄印。张黑子跟在后头，影子缩得只剩巴掌大，贴在脚后跟，像是怕被风吹走。孙不二抱着香炉，炉火黄得发灰，裂缝里的GpS纹路时亮时灭，像快断的网线。
没人说话。
直到陈三槐停下。
他盯着自己左手上那枚檀木葫芦——张果老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功德自动售货机”，结果一直没通电。现在，葫芦在发烫，表面浮出一串逆向符文，从下往上爬，像是有人在里头用指甲往外抠。
他右眼开始流泪。
不是那种被祖宗骂出来的生理反应，是持续性的，一滴接一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纸灰混着泪，糊在锁骨上，痒得要命。通阴眼视野里，葫芦不在原地，它悬在半空，又被埋在地底，又漂在海上，三个影像叠在一起，系统提示一行小字：“非阴非阳，建议退避。”
他没退。
把虎符贴在葫芦底，蓝光一扫，逆向符文顿了顿，像是被按了暂停。他回头：“林守拙。”
“嗯。”
“扎个纸人，能走就行，别太结实。”
林守拙撕黄纸，蘸血，手指翻动。纸人成形，瘦得像根筷子，站都站不稳。他往纸人眉心点血，纸人哆嗦两下，抬脚往葫芦口走。刚碰上，葫芦表面“嗡”地一震，纸人瞬间老化，头发花白，皮肤起皱，再一步，直接化成灰，飘进葫芦口。
灰落下去，葫芦内壁留下一道血痕，弯弯曲曲，像被扫码枪扫过。
陈三槐点头：“能进。”
他把裂珠含在嘴里，咬住，左手握葫芦，右手摸向算盘。算盘还在袖子里，第七颗珠子空着，裂珠一咬，舌尖发麻，一股账本味儿冲上脑门。他吐出裂珠，用指甲盖一弹，珠子飞进葫芦口。
珠子没掉下去。
它悬在空中，灰扑扑的，忽然亮了，浮现出《金融鬼话》批注页的残影：“转世之图，以债为眼，以时为轴，以信为引。”
孙不二抬头：“时间流速不对。”
话音未落，葫芦口开始吸气，像有张嘴在里头呼吸。陈三槐把虎符往地上一插，蓝光连成环，勉强稳住频率。他抬脚，踩进葫芦口。
一脚踏空。
不是掉，是被吞。眼前一黑，再亮时，已站在一片灰雾里。脚下是数据流铺成的路，踩上去会泛起涟漪，映出些零碎画面：王寡妇在豆腐摊前低头，汤映红在锅前搅汤，陆离在生死簿上写写画画，他自己在数铜钱，用指甲盖磕桌角。
他往前走。
路开始老化，砖缝里长出白发，砖面出现皱纹，走三步，路变成老年斑路面。他咬破舌尖，血滴在裂珠上，弹出去。裂珠撞上前方虚空，炸开一团蓝光，时间流速被钉住一秒。
够了。
他冲过去，伸手一抓，抓到一张悬浮的纸页。
纸页焦黄，边角卷曲，正中间印着几个字：《时空采购单》。
商品编号：Yh-001
名称：活体功德接口
数量：1
备注：需匹配阴债清算系统，兼容三界账法，优先选用陈姓后裔
他盯着“陈姓后裔”四个字，后颈忽然发烫，像是有人拿烙铁在那儿盖章。他没动，把纸页塞进道袍，转身就走。
灰雾开始塌陷，路在崩解，老年斑变成尸斑，砖块化成骨灰。他跑，裂珠在手里发烫，每踩一步，记忆就闪一下：小时候偷看王寡妇洗澡，师父临死前把槐木符塞进他嘴里，太爷爷在梦里骂他没交骨质疏松灵的快递费……
快到出口时，背后传来一声脆响。
他回头。
孙不二正用香炉喷出一道阴德冷光，冻结了半片空间。冷光里，林守拙扎的纸航母撞向葫芦内壁，船头是狗尾巴草根削的撞角，船身用血浆加固，帆上画着北斗七星。
“防水蚀型。”林守拙在外界喊，“能撑十秒！”
纸航母撞上葫芦壁，没碎，但壁面裂了，一道细缝，往外渗水。那水不是水，是液态阴德，黑得发亮，流出来时，自动组成五个字：玉帝元宇宙。
孙不二把香炉口对准水流，冷光一凝，阴德水在空中结成镜面，倒影浮现，字迹熟悉——和《金融鬼话》封面一模一样。
“数据库即燃料。”孙不二念，“游魂为电池，地府是发电厂。”
陈三槐从葫芦里退出来，脚落地，手里的采购单还在。他刚要说话，陆离来了。
判官笔在手，生死簿摊开，朱砂笔尖一划，把“威廉·孔”那页的罪状全涂了，重新写上：“功德先进个人，事迹：推动阴阳经济一体化，建议授予地府杰出贡献奖。”
陈三槐把虎符拍在生死簿上。
蓝光压住朱砂，字迹晃了晃，没改回去，但也没再动。虎符发烫，像是在和判官笔较劲。
“你改不了。”陈三槐说，“明朝阴兵的意志还在，你这笔，写不过军令。”
陆离没说话，判官笔顿了顿，收回袖中。生死簿合上，但边缘残留一道朱砂反光，形状像二维码，一闪即逝。
孙不二把阴德水倒进香炉，火苗一跳，烤出三行小字，浮在炉口：
“采购单真实。”
“六道轮回集团是搬运工。”
“真正的买家，不在阴间。”
林守拙看着纸航母的残骸，船头狗尾巴草根还在，沾着阴德水，微微发亮。他捡起来，插进纸航母断裂的尾轴，轻轻一转。
草根自动对准东南方向。
陈三槐把采购单折好，塞进北斗袋，压在三十七张纸钱底下。他摸了摸后颈，那里还在烫，像是被什么东西认领了。
“汤映红的wiFi密码。”孙不二突然说，“是‘桂花香最久’。”
没人接话。
陈三槐牵起纸驴，驴蹄抬起，正要落下。
地底传来一声撞。
不是塔里的，是葫芦。
葫芦在他怀里抖了一下，表面逆向符文重新浮现，比刚才更密，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