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人群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潮!
“什么?!”
“图纸白送?这不是说笑吧?”
一个满脸疑虑的中年汉子瞪大眼睛。
“就是!他一个九岁的娃娃,说话能做数?”
“你们懂什么!”
一个老者激动地站出来,声音洪亮:
“这位林公子可是连县令大人都敬重三分!”
“听说荆州知府魏大人还亲自收他为徒!”
“他的话,岂能是假?”
这番话一出,质疑声瞬间被激动的呼喊压过。
“对啊!林公子可是院试案首!”
“魏大人的关门弟子,那能有假?”
“天老爷啊!这是真的!林公子要把这神机白送给我们?”
巷子里,数千百姓的情绪终于彻底点燃!
那些织户更是浑身颤抖,有人跪倒在地,朝着林昭的方向磕起了头。
这是何等样的胸襟!何等样的恩德!
“林公子……是活菩萨!是活菩萨下凡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下一刻,“活菩萨”的呼喊声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
苏平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额角沁出冷汗,攥着袖口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那双一向精明的眼睛此刻失去了焦距,只剩下茫然和难以置信。
疯了,这小子一定是疯了!
他怎么敢?!
就在这欢呼声达到顶点的瞬间,林昭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但是!”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林昭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已经面无人色的苏平。
“此神机对所用丝线的要求远胜寻常织机,非上品丝线不能成布。”
“为保万无一失,也为回报苏二爷今日的厚赠之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所有使用新式织机的织户,所产布匹若想印上‘吴县新造’之印。”
“其所用丝线,必须,也只能……”
“从苏二爷指定的苏家商号采买!”
死寂。
刚才还喧嚣震天的长街,在这一瞬间,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从林昭的身上,转向了苏平。
苏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他引以为傲的釜底抽薪之计,此刻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林昭反手便将全吴县的织户、官府与百姓悠悠众口,化作捆在苏家二房身上的绳索!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什么意思?丝线只能从苏家买?”
“这不是好事吗?咱们有了新织机,苏家给咱们供货,两全其美啊!”
一个卖麻布的汉子挠挠头,满脸不解。
人群中,一个穿着旧儒衫的老者愣了片刻,随即抚须失笑:
“好手段,好手段啊……”
旁边有人不解:
“老赵,你笑什么?”
老者摇头,压低声音:
“你们还没看明白?林公子这是……这是在给苏二爷套枷锁啊!”
“套枷锁?”
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
老者捋着胡子,越说越起劲:
“你们想想,林公子把图纸无偿献出,受益的是谁?”
“是全吴县的织户!是阖县的百姓!”
“谁要是敢耽误这件事,就是与全吴县为敌!”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着那早已面无人色的苏平。
“现在,林公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定了苏二爷做这独家的丝线供应商……”
“从此以后,他苏家二房就不是高高在上的施恩者了。”
“他成了被绑在这辆战车上的苦力!”
“你们想想,苏二爷现在是什么身份?吴县大善人!官府都给他贴了告示的!”
“他要是敢断了丝线供应,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整个江南道的士绅都得笑话他!他还想不想在商界混了?”
有人恍然大悟:
“对啊!他不但不能断,还得……”
“还得低价供应!”
老者一拍扶手。
“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善人的名头?”
“他前脚刚捐了东西,后脚就涨价盘剥百姓?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所以你们看,林公子这一手,等于是用苏二爷自己送来的钱。”
“请苏二爷自己送来的人,用苏二爷自己送来的料。”
“造出了福泽全县的织机。”
“最后还要逼着苏二爷,赔着本钱,当牛做马地给全县织户供应丝线!”
“这……”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老者感叹道:
“这已经不是计谋了,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却让人避无可避!”
嘶——!
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声。
所有人看向林昭的目光,彻底变了。
人群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不少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娃娃……才九岁啊……”
“九岁就有这心机,长大了还得了?”
“以后见了林公子,还是离远点的好……”
那些眼神里,再没有先前的亲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耳边的议论声字字诛心,苏平脸色惨白,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林昭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语气更是恭敬有加。
“苏管家。”
“还请代我,好好谢过苏二爷。”
“谢他,为我吴县阖县百姓,送来的这份泼天富贵。”
那副乖巧模样,像是真的在感激长辈的恩赐。
这极致的反差,让苏平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带来的那些金丝楠木,那些松江丝线,此刻都成了苏崇山花钱买来,亲手戴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
最后,苏平在两个伙计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吴县。
那浩浩荡荡而来的车队,离去时,仿佛拖着千钧重负。
赵恒站在林昭身后,看着这一幕,喉咙发干。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林公子的手段,是诛心。
院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林昭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没有丝毫的得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望向了后院那座日夜不休的工坊。
此刻。
工坊之内,器械敲打之声不绝于耳。
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削的工匠低着头擦拭工具,手上的动作却有些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