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池宫的清晨，不再只有鸟鸣和宫人轻悄的脚步声，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和皮革摩擦的肃杀之气。两名赵高派来的宦官守卫如同门神般立在宫门外，眼神锐利地扫过任何试图靠近的人影，包括那些原本在附近洒扫的低级宫人。
林昊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一夜的兴奋与筹划让他精神奕奕，脖子上那个小小的【危机预感铃铛】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冰凉的安心感。
青禾和青苗早已端着热水和早膳等候在外，见到林昊出来，连忙躬身行礼，眼神比往日更加恭敬，甚至还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欣喜——她们伺候的这位“先生”，可是连赵府令都要客气对待，陛下都亲自赏赐的大人物了！
“先生，早膳备好了，今日有刚进贡的蜜桃，少府特意送来的。”青禾细声细气地说道，语气里带着讨好。
林昊点点头，享受了一把被人精心伺候的腐败生活。用过早膳，他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闭门“参悟”，而是拿出了那块沉甸甸的、刻着玄鸟纹和“宫禁通行”字样的青铜令牌。
“青禾，青苗，你们可知博士宫藏书库在何处？”林昊问道。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青苗怯生生地回答：“回先生，博士宫在宫城东南角，离此地有些距离。藏书库…奴婢们身份低微，从未去过，只知大概方位。”
“无妨，指个方向便可。”林昊摆摆手，他本来也没指望她们能带路。
根据青苗指的大致方向，林昊揣好令牌，迈步走出了兰池宫。那两名宦官守卫立刻躬身行礼，其中一人低声道：“先生要外出？可需小的们跟随？”
“不必，我去博士宫查阅些典籍，陛下允准的。”林昊亮了亮手中的令牌。
守卫看到令牌，不再多言，只是更加恭敬地退开。
走在咸阳宫宽阔的宫道上，林昊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敬畏，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些隐藏得很好的…敌意？他脖子上的小铃铛没有反应，说明暂时没有致命危险，但这种被人时刻注视的感觉，依然让他如芒在背。
“必须尽快习惯…在这里，低调就是最大的反常。”林昊心中暗道，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而目的明确。
咸阳宫极大，殿宇楼阁鳞次栉比，若不是偶尔有巡逻的卫士和来往的宦官宫女可以作为路标，他很可能迷失在这片宏伟的建筑群中。沿途经过了几处宫门，每次亮出令牌，守卫都仔细查验后恭敬放行。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根据路人的指引，找到了一片相对幽静的区域——博士宫。
这里的气氛与宫城中心略有不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书卷气（虽然依旧是竹简的味道）。一些穿着儒袍或文士服饰的人捧着竹简匆匆而行，偶尔还能听到激烈的辩论声从某些殿堂中传出。
藏书库是一座独立的、看起来颇为古朴的巨大殿宇，门口有专人看守。林昊再次亮出令牌，看守的老吏仔细查验了令牌，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显然，一个如此年轻、且并非博士宫熟面孔的人持有最高权限的通行令牌，很是罕见。
“先生请进。库内竹简皆有分类编号，先生若需查找特定典籍，可询问库内当值博士。”老吏态度还算客气。
林昊道谢后，迈步走进了藏书库。
一瞬间，他仿佛踏入了一个由竹木和岁月构成的巨大洞穴。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竹简特有的淡淡霉味和墨香。巨大的书架直抵高高的殿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不清的竹简卷轴，蔚为壮观。光线从高窗射入，在无数竹简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个穿着博士服饰的人分散在库内各处，或埋首疾书，或轻声交谈，或攀爬梯子查找竹简，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进来。
林昊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浩瀚的知识海洋（虽然大部分他可能都看不懂），心中涌起一股激动。这就是大秦帝国的国家图书馆啊！
他没有立刻开始盲目寻找，而是先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整理目录的当值博士。那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儒冠的老者，正对着一堆散乱的竹简唉声叹气。
“这位博士，在下林昊，奉陛下之命前来查阅典籍，不知可否请教？”林昊客气地行礼。
老博士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揉了揉眼睛），看到林昊手中的令牌，愣了一下，态度变得郑重了些：“原来是陛下特使。不知先生欲查阅哪方面的典籍？”
“在下想查阅所有关于…嗯…养生、导引、炼丹、方技，以及…海外异闻、上古传说之类的书籍。”林昊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范围，这既能覆盖“修仙”的前置知识，又能为他后续抛出更多“设定”做铺垫。
老博士闻言，花白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了林昊一番：“养生导引？炼丹方技？先生也对卢生侯生之流感兴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警惕。显然，卢生侯生事件后，博士宫的人对这些“方术”相关的东西变得异常敏感。
林昊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解释：“博士误会了。在下并非痴迷方术，而是奉陛下之命，研读百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期…以期有所创新。”他把自己拔高到了“学术研究”的层面。
老博士脸色稍霁，但依旧带着怀疑：“既如此…那边第三排到第七排书架，皆是医家、方技、阴阳家之说。海外异闻和上古传说，则多杂录于史家、杂家典籍之中，并无专类，需自行寻觅。先生请自便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林昊，继续对着那堆散乱竹简发愁。
林昊道了声谢，走向那片标注着“方技”的区域。这里的竹简显然翻阅的人较少，不少都落着薄薄的灰尘。他随手抽出一卷，展开一看，上面写着《黄帝岐伯按摩导引术》，内容是一些古朴的体操动作和穴位按摩，配有简单图解。
又抽出一卷，《彭祖摄生经》，讲的是饮食起居的养生之道。
再一卷，《淮南万毕术》，里面记载了大量稀奇古怪的“法术”，比如“取蚂蚁卵和酒吞服可隐身”、“冬至日埋八石于宅地四角可辟邪”…看得林昊嘴角直抽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耐着性子，一卷卷地翻阅。大部分内容在他看来都荒诞不经，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闪光点，比如对某些草药特性的准确描述，或者一些朴素的气血理论。他凭借【记忆强化药丸】的残余效果和刚刚学会的《基础草药辨识》，飞快地吸收着有用的信息，并自动过滤掉糟粕。
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竹简的材质、书写格式、用词习惯，默默学习，避免自己以后拿出太超前的东西显得突兀。
时间在翻阅竹简中飞快流逝。中途有几个博士宫的人好奇地过来看了看他，但见到他那全神贯注（实则快速扫描）的样子和放在一旁的通行令牌，也都没敢打扰。
林昊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和吐槽的海洋）中，直到腹中传来饥饿感，才发现已经过了午时。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和脖子（长时间低头看竹简实在累人），决定先去吃点东西，下午再来。他将翻阅过的竹简小心归位，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里一个堆满散乱竹简的破旧木箱。
箱子上贴着一个泛黄的标签，写着“待校勘”三个字。
鬼使神差地，林昊走过去，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卷看起来格外古旧、甚至边缘都有些破损的竹简。这卷竹简的编绳都快磨断了，显然年代久远。
他小心地展开，发现上面的字迹与他常见的秦篆略有不同，更加古朴艰深，很多字他根本不认识。但凭借着前后文猜测和系统附带的语言理解能力，他勉强能读懂一些片段。
“…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其上禽兽皆白，宫阙皆金银…有不死之药…”
“…西北大荒之中，有神人居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昆仑之虚，有通天之梯，黄帝之所休…”
这些片段，与他熟悉的《山海经》和一些上古神话传说颇为相似！但细节又有所不同，似乎更加…具体？
林昊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些古老的、未被系统整理过的杂闻野史，或许正是他需要的“素材”！可以用来印证甚至补充他的“仙界见闻”，让他的故事听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他如获至宝，也顾不上吃饭了，开始仔细地在那个破箱子里翻找起来。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卷类似风格的竹简，有的记载着奇异的国度，有的描述着光怪陆离的动植物，有的甚至有一些残缺的、看似祭祀或仪式的图案…
“发了…这下真的发了…”林昊兴奋不已，这些可是第一手的“神秘学”资料啊！
他立刻抱着这几卷珍贵的“破烂”，找到那个老博士：“博士，这几卷竹简，在下可否借回兰池宫细细研读？”
老博士看了一眼那些破旧竹简，撇撇嘴：“这些都是无人问津的残卷杂抄，真伪难辨，错漏百出，校勘都无人愿意接手。先生若感兴趣，拿去便是，记得归还即可。”他显然对这些“糟粕”不屑一顾。
“多谢博士！”林昊大喜，小心地抱着这几卷竹简，如同抱着绝世珍宝，快步离开了藏书库。
回到兰池宫，他匆匆吃了点东西，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研究这些“新发现”。越是深入研究，他越是惊喜。这些古老记载中的许多内容，虽然荒诞，却与他所知的《凡人修仙传》的某些设定隐隐呼应，甚至能提供一些细节上的补充！
“太好了！以后忽悠…啊不，阐述的时候，就可以说‘据上古残卷记载，辅以前辈所传’，逼格瞬间就上去了！可信度也大大增加！”
他正研究得入神，门外突然传来赵高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这一次，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林先生！陛下急召！速速随咱家入宫！”
林昊心里一凛，急召？难道又出什么事了？他不敢怠慢，赶紧将竹简收好，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出房门。
只见赵高站在门外，脸色似乎有些凝重，见到林昊，立刻道：“先生快请，陛下在麒麟殿偏殿等候！”
麒麟殿偏殿？那不是上次见面的地方。林昊心中疑窦丛生，一边跟着赵高快步疾行，一边试探着问道：“府令大人，可知陛下突然相召，所为何事？”
赵高脚步不停，侧过头，压低了声音，语气复杂：“先生，是福是祸，尚难预料。今日朝会上，有大臣再次提及卢生侯生之事，言语间…似乎有所影射。陛下退朝后，心情不佳，突然便要见您…”
林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影射？心情不佳？突然召见？
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是卫尉那边又搞事了？还是在藏书库接触方技典籍被人打了小报告？或者是自己之前的忽悠哪里出了纰漏，被嬴政回过味来了？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刚刚因为获得古籍而兴奋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不安。
脖子上的【危机预感铃铛】依旧安静，没有震动，说明可能不是直接的物理危险？但帝王之心，深似海，有时候比刀剑更可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那枚冰冷的【初级灵石】和一张【静心符】——或许关键时刻能有点用？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很快，麒麟殿偏殿就在眼前。殿门紧闭，外面守卫的锐士数量似乎比平时更多，气氛更加肃杀。
赵高在殿门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对林昊使了个眼色，然后尖声通报：“陛下，林昊带到。”
殿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低沉而压抑的声音，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让他进来。”
赵高推开沉重的殿门，对林昊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昊深吸一口气，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进了大殿。
殿内光线比上次更加昏暗，仿佛连烛火都畏惧于那御座之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嬴政依旧坐在那里，但这一次，他没有看竹简，也没有把玩打火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殿门方向，眼神深邃如同寒潭，看不到一丝情绪。
李斯和另外两位不认识、但看服饰绝对是九卿级别的大臣，垂手站在下方，脸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偏殿，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林昊走到殿中，依照礼仪，跪伏在地：“草民林昊，拜见陛下。”
上方没有立刻回应。
那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林昊背上，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良久，嬴政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地：
“林昊，朕再问你一次。”
“你那位‘忘语道人’前辈…”
“与卢生、侯生等欺世盗名之徒…”
“究竟有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