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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荒城微光与暗涌杀机

丧尸爆发第一百八十一天。

梅州市五华县,正午十二点。

烈日当空,如同一颗巨大的、无情燃烧的白炽灯泡,高悬在灰蒙蒙的天穹之上。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灼烤着这座早已死去的城市。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复合气味——腐烂的有机物在高温下加速分解的恶臭、铁锈与混凝土粉尘混合的干燥气息、还有无处不在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血腥味残余。整座城市如同一具被剥去皮肤、暴晒在荒野的巨人尸骸,在烈日的淫威下缓慢地蒸腾着最后一丝生机。

曾经繁华的商业街,如今是杂草与废墟的王国。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人行道砖缝、破碎的橱窗、甚至汽车残骸的引擎盖里疯狂钻出,肆无忌惮地蔓延,藤蔓缠绕着锈迹斑斑的广告牌支架,翠绿得刺眼,与周遭的灰败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店铺招牌大多残破不堪,霓虹灯管碎裂脱落,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空洞地悬挂着,诉说着昔日的喧嚣。破碎的玻璃如同无数只失神的眼睛,散落在布满厚厚灰尘和干涸污渍的人行道上,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几辆被烧得只剩下漆黑骨架的汽车,如同巨大的金属墓碑,歪斜地停在道路中央或人行道上,车窗熔化凝固成诡异的形状。

在这片被死亡与荒芜彻底统治的寂静里,唯有那些在烈日下缓慢移动的阴影,证明着某种扭曲的“生命”仍在延续。丧尸们。它们失去了夜晚的些许活跃,被正午的强光和高温彻底压制。行动变得前所未有的迟缓和僵硬,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轻响。它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建筑物的阴影边缘,或者干脆倚靠在滚烫的墙壁上,空洞泛白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沉的“嗬嗬”声,随即又被灼热的空气吞没。它们对高温的厌恶似乎远超过对活物的渴望,此刻更像是被环境囚禁的困兽。

一辆墨绿色的丰田汉兰达,如同幽灵船般,悄无声息地切开这凝固的死寂,驶入了城市中心的解放广场。轮胎碾过破碎的玻璃和杂物,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吱”声,在广场巨大的空旷里激起微不足道的回响。

解放广场。这座曾经承载着五华县最鼎盛人气的城市地标,此刻死寂得如同古墓。巨大的花岗岩地面被尘土覆盖,缝隙里顽强钻出的野草已经长到了小腿高。四周环绕的、象征着各行各业繁荣的LEd大屏早已熄灭,只剩下黑漆漆的屏幕框架,空洞地注视着广场中央那个同样失去灵魂的喷泉。

汉兰达在离喷泉不远的地方停下,熄火。引擎的余温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蒸腾。车门打开,李峰率先下车,动作轻捷而警惕。他穿着耐磨的深色工装裤,上身是一件贴身的深灰色速干战术背心,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腰间枪套里插着那把泛着哑光的92式手枪,小腿外侧的刀鞘里是锋利的战术直刀。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整个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从那些在烈日下僵立的丧尸,到广场四周每一扇黑洞洞的窗口,再到喷泉池边每一丛摇曳的荒草。确认暂时没有迫近的威胁后,他才对车内点了点头。

李娜从副驾驶钻了出来。她换下了堡垒里常穿的居家服,穿着一身相对轻便但同样结实的浅卡其色工装连体裤,裤脚利落地塞进高帮帆布鞋里,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她的脸上没有浓妆,只在唇上涂了一点堡垒里翻出来的、早已过期的润唇膏,让略显苍白的唇色多了一丝生气。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新奇的期待。

“这里……好安静。”李娜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目光投向广场中央那个巨大的圆形喷泉池。

喷泉早已干涸,或者说,只剩下浅浅的一盆死水。年久失修的管道和喷头早已堵塞锈死,池底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粘稠藻类,边缘处甚至能看到一些顽强生长出来的水生植物。池水浑浊不堪,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碎屑和枯叶。几只瘦骨嶙峋的变异水黾(一种能在水面行走的昆虫)在浑浊的水面上飞快地滑动,划出细小的涟漪。昔日水柱冲天、水雾弥漫、孩童嬉戏的盛景,只存在于褪色的记忆里。

李峰走到她身边,自然地伸出手。李娜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他温热宽厚的手掌,被他稳稳握住。这个动作在堡垒里已经习以为常,但在这片巨大的、象征着城市过往荣光的废墟之上,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开始在空旷死寂的解放广场上“散步”。

脚下是碎裂的石板路和顽固的杂草。四周是凝固的死亡和缓慢移动的阴影。头顶是灼烧一切的烈日。空气中只有他们细微的脚步声、远处丧尸偶尔的低吼、以及风掠过荒草和高大建筑物时发出的、空洞的呜咽。

他们走得很慢,绕着巨大的喷泉池边缘。李娜的目光好奇地扫过四周:巨大的、刻着城市历史的浮雕墙,如今被藤蔓爬满,字迹模糊不清;曾经坐满老人下棋的石桌石凳,如今落满厚厚的鸟粪和灰尘;曾经售卖冰淇淋和的小亭子,只剩下一个锈蚀的金属框架,歪斜地立着。

“峰哥,你看那个。”李娜指着喷泉池边一个巨大的、抽象的不锈钢雕塑。雕塑原本流畅的线条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一只翅膀残缺的麻雀在雕塑顶端做了个简陋的窝,此刻正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闯入者。这小小的生机,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又珍贵。

李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神平静,只是握着她的手稍稍紧了紧。

“以前这里,每天下午都挤满了人。”李娜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恍惚,“广场舞的音乐震天响,小孩子追着鸽子跑,卖气球的,卖糖葫芦的……热闹得不得了。”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空荡荡的旗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丝落寞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但还有我们。”李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磐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李娜。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汗水沿着鬓角滑下,但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在这末日废墟的中心,在这死寂的广场上,他的目光仿佛为她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只属于两人的天地。

李娜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荒凉。她看着李峰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鬓角,看着他专注的眼神,脸颊微微发烫。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嘴角扬起一个明亮而纯粹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还有我们!”

这一刻,抛开了堡垒的钢铁壁垒,忘却了末日的残酷法则,在这片象征性的城市废墟中心,他们仿佛真的只是一对在寻常午后出来约会的普通情侣。李娜的心里甚至涌起一丝荒谬又甜蜜的错觉——如果不是周围那些缓慢移动的可怖身影,如果不是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腐臭,这正午的散步,这紧握的双手,这专注的对视,几乎完美得如同灾难前某个阳光灿烂的周末午后。

他们又在广场上逗留了一会儿。李娜像个好奇的孩子,拉着李峰去看角落里顽强盛开的一小片野菊花,金灿灿的花朵在荒芜中倔强绽放;又指给他看一只行动异常缓慢、背部甲壳破裂、渗出绿色粘液的巨大变异甲虫,那扭曲的生命形态让她既恶心又忍不住观察。李峰始终保持着警惕,目光不时扫过四周,但也会顺着李娜的指引去看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偶尔在她发现什么新奇东西时,嘴角会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日头开始稍稍偏西,正午最炽烈的灼热感稍退,但地面的温度依旧蒸腾。广场边缘的阴影开始拉长,一些原本倚靠在墙角的丧尸似乎也感知到光线和温度的变化,动作开始比之前稍稍活跃了一点。

“差不多了。”李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军用手表,时针指向接近下午两点。正午的“安全窗口”正在关闭。“该回去了。”

“嗯。”李娜乖巧地应了一声,虽然有些不舍这片荒芜中的短暂宁静,但也知道安全第一。两人牵着手,快步走回停在广场边缘的汉兰达。

李峰拉开车门,让李娜先上车,自己则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动静后,才迅速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汉兰达发出低沉的轰鸣,调转车头,驶离了这片巨大的、死寂的广场墓园。

车子驶上了解放大道,这是贯穿县城南北的主干道之一。道路两旁,昔日繁华的商铺、银行、餐馆,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门窗和倾颓的招牌。被遗弃的车辆堵塞了部分车道,迫使汉兰达不得不时而减速,灵巧地在缝隙中穿行。街道上游荡的丧尸数量明显比广场多,它们被引擎声吸引,纷纷转过头,发出低沉的嘶吼,朝着车辆的方向蹒跚移动。但正午高温的余威仍在,它们的动作依旧迟缓,如同陷在粘稠的泥沼里。汉兰达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将这些行动不便的威胁轻松地甩在身后。

李娜放松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如同末世电影布景般的街景。虽然环境依旧压抑,但刚才在广场上那种短暂的情侣般的心境还未完全消散,加上峰哥在身边带来的强大安全感,让她脸上带着一丝轻松和满足。她甚至轻轻哼起了一首灾难前流行的、曲调轻快的情歌片段,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边缘打着节拍。

就在这时,汉兰达驶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咦?”李娜的目光被路边一家店铺吸引了注意力,她下意识地停止了哼唱。

“峰哥,你看!”她指着路边。

李峰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周大福。

三个鎏金大字,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依旧能辨认出来。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周大福金店。巨大的落地橱窗早已碎裂,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玻璃茬子,像巨兽的獠牙。店铺内部一片狼藉,展示柜东倒西歪,玻璃碎了一地,曾经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些散落的、不值钱的装饰性金属链子和小配件,在布满灰尘的柜台角落里反射着微弱的光。门口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金属隔离栏和翻倒的塑料警示桩,显然在灾难爆发初期经历过混乱的哄抢。一只穿着破烂售货员制服、半边脸已经腐烂的丧尸,正背对着街道,在狼藉的店铺深处慢悠悠地翻找着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峰的目光在金店的招牌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方向盘却猛地向右一打。

嗤——

轮胎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汉兰达一个干脆利落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周大福金店破碎的橱窗前,车头距离那些倒地的隔离栏不到半米。

“峰哥?”李娜完全愣住了,脸上的轻松瞬间被惊愕取代。她不解地看着李峰,心脏因为车辆突然的转向而砰砰直跳,“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吗?”她的第一反应是李峰发现了什么危险或异常情况,立刻紧张地看向四周,手也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李峰没有回答,只是熄了火。他没有立刻下车,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透过破碎的橱窗,仔细扫描着金店内部:光线昏暗,货架倒塌,一片狼藉。那只背对着他们的丧尸还在角落里缓慢地翻找,对停在门口的车辆毫无反应。确认里面除了这只行动迟缓的丧尸外,暂时没有其他威胁(尤其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后,他才解开安全带。

“在车上等着,锁好车门。”李峰的声音低沉而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拔出腰间的92式手枪,利落地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峰哥!你要进去?”李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才的情侣散步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担忧和紧张。金店里面一片狼藉,那只丧尸虽然动作慢,但谁知道黑暗的角落里还藏着什么?而且,枪声会引来更多的丧尸!

“很快。”李峰只丢下两个字,推开车门,敏捷地跳了下去。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抓住一个倒地的金属隔离栏,手臂肌肉贲张,轻松地将其挪开一个缺口,然后一个纵身,翻越了这道简陋的障碍,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猎豹跃过溪涧。

李娜的心揪紧了,她看着李峰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金店破碎的橱窗入口,立刻按照吩咐锁死了所有车门,双手紧紧握着匕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店内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金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尘、金属氧化和淡淡的腐肉混合的怪味。李峰落地无声,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保持着随时可以射击或格斗的姿态。他的目光快速扫视:倒塌的柜台,散落的首饰托盘,破碎的玻璃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那只穿着售货员制服的丧尸终于被惊动了,它缓缓转过身,露出腐烂的半边脸和空洞的眼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张开双臂,僵硬地朝着李峰扑来。它的动作在常人看来可能很快,但在李峰眼中,慢得如同定格动画。

李峰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他没有躲避,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在丧尸扑到近前,腐烂的双手即将抓到他衣襟的瞬间——

砰!

一声低沉而短促的枪声在金店相对密闭的空间内响起!声音并不算特别大,但异常清晰!

枪口火光一闪即逝!

92式手枪在李峰手中稳如磐石。子弹精准地从丧尸的眉心射入,强大的冲击力瞬间摧毁了它脆弱的大脑。丧尸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然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布满灰尘和碎玻璃的地面上,再无声息。后脑勺处,一个硬币大小的血洞正汩汩流出暗红粘稠的液体。

枪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微微震颤。李峰站在原地,保持着射击后的姿势,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动静——门外街道上游荡丧尸被惊动后发出的骚动嘶吼,远处是否有更密集的回应?金店深处是否有其他隐藏的威胁被惊扰?

几秒钟后,除了门外丧尸明显增加的嘶吼声(但受高温影响,它们靠近的速度依旧不快),金店内一片死寂,没有新的动静。

李峰这才垂下枪口,但并未放松警惕。他快步走向店铺中央位置相对最完好、倒塌程度最轻的一个玻璃展柜。展柜的防弹玻璃已经碎裂,但下方的木质柜体还算完整。柜台上散落着一些廉价的银饰和碎钻托,但在柜台角落一个半开的、天鹅绒内衬的展示盒里,一抹即使在昏暗中也无法忽视的金色光泽映入眼帘。

李峰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精准地拈起那枚戒指。

这是一枚款式简约的女士金戒指。戒圈圆润光滑,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戒面中央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约0.1克拉的明亮式切割钻石。钻石不大,但切割工艺极好,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折射出纯净而璀璨的火彩。戒圈内侧刻着细微的品牌钢印和纯度标识(AU750)。它显然是在混乱中被遗漏的,或者因为款式过于简约而未被哄抢者看上。

李峰的目光在戒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他没有再看其他任何东西,转身,迈开大步,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金店。动作迅捷如风,没有丝毫留恋。

汉兰达就停在几步之外。李娜看到李峰毫发无损地冲出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立刻解锁了车门。

李峰拉开车门,敏捷地跳上车,反手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走!”他低喝一声,同时钥匙拧动,引擎瞬间咆哮起来。

汉兰达如同离弦之箭,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啸叫,猛地向前蹿出!车头粗暴地撞开几个倒地的隔离栏,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起。车子如脱缰野马般冲上街道,将那些闻声而来、刚刚接近到车尾几米外的丧尸狠狠甩开!

几只扑到车尾的丧尸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卷入车轮之下,沉闷的骨肉碎裂声被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压的声响掩盖。后视镜里,只留下几具被撞得支离破碎、还在徒劳抽搐的残骸,以及更多被激怒、嘶吼着追赶却越来越远的扭曲身影。

李娜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加速甩得紧贴在椅背上,心跳如擂鼓。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李峰紧绷的侧脸和操控方向盘的沉稳双手,刚想开口问他刚才进去干什么,那么危险……话未出口,一只攥紧的拳头伸到了她面前。

李峰的手掌摊开。

那枚在昏暗金店里被攥得带着他体温的金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简约的戒圈,中央那颗小小的钻石,在透过车窗射入的午后阳光下,折射出纯净而璀璨的光芒,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一颗星辰,瞬间刺痛了李娜的眼睛。

“啊!”李娜的惊呼堵在喉咙里,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看戒指,又看看李峰专注开车的侧脸,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那一点璀璨的光芒吸走了。刚才的紧张、担忧、疑惑,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冲击所淹没。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峰哥……他……他刚才冒那么大风险,冲进那个危险的金店,就是为了……为了拿这个戒指?给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鼻尖猛地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峰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碰触到那枚尚带着李峰体温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让她感到一种灼烧般的滚烫。

李峰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道路,操控着车辆灵巧地避开路上的障碍物。他没有看李娜,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试试。”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李娜似乎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波动。

李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情。她拿起那枚小小的戒指,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着。简约,却无比精致。戒圈的大小……她试着往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套去。

指尖滑过冰凉的金属,戒指顺畅地、稳稳地戴在了她的无名指根部。大小,竟然刚刚好!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李娜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一点金色的光芒,那颗小小的钻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光晕。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感动、难以置信和浓浓安全感的暖流彻底淹没了她。在堡垒里,峰哥给她食物,给她安全,给她庇护,但那更像是一种生存的保障。而此刻,这枚戒指……它无关生存,它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宣告,一种在末日废墟上、在死亡阴影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带着温度的联系和承诺。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李峰那线条冷硬却让她无比心安的侧脸。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李娜的身体微微前倾,毫不犹豫地凑过去,温软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李峰左脸的颧骨上。

“啵~”

一声轻响,在引擎的轰鸣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中,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李峰的耳中。

那温软的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又带着灼人的热度。李峰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平稳行驶的汉兰达车身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被他强大的控制力稳住。他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李娜迅速缩回去的身影和她侧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朝霞般绚烂的红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那紧绷的指关节,缓缓地、一丝一丝地放松了下来。紧绷的嘴角似乎软化了一丁点难以察觉的弧度。车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噪。但这安静之中,却流淌着一种比阳光更温暖、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李娜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圈在皮肤上留下的、越来越真实的触感,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同一时间,普丽顶公园(原五华县人民公园)地下防空洞,幸存者b团队据点。

与汉兰达内那短暂而温暖的静谧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压抑、沉重,带着浓重的汗臭、霉味和一种绝望中滋生的狠厉。

防空洞深处,一处被用破旧屏风和厚帆布隔开的“议事区”内。几盏用汽车电瓶供电的LEd露营灯发出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围坐在一起的七八个人影。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陈教授),他是原县一中的物理老师,也是这个主要由教师、医生、小店主等知识分子组成的b团队名义上的领袖。他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老周),是团队里少数有维修技能的人。对面则是几个面色憔悴、眼神中带着焦虑和恐惧的男女。

“……消息确认了吗?碧桂园那边……真的有狙击手?”一个中年妇女(张姨,原社区工作人员)声音发颤地问,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块破布。

“千真万确!”一个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擦伤的年轻人(小吴)激动地插话,他是团队里最年轻也最灵活的“侦察兵”,刚刚冒险从外面带回消息,“是东边‘老烟枪’他们的人传过来的!一百七十九天前,就是丧尸爆发后不到半年的时候,碧桂园小区门口发生过一次火并!外面来了一百多号人,想强占碧桂园的地盘,里面也有三四十人守着,眼看就要打起来,血流成河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带着后怕和一丝敬畏:“结果!就在两边头领谈崩,马上要动手的时候!砰!一枪!外面那个领头的,叫什么‘刀疤刘’的,当场脑袋开花!紧接着又是几枪!他身边几个拿着枪的心腹也全被撂倒了!干净利落,枪枪爆头!外面那群人当场就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跑了!”

“老烟枪他们的人当时就在附近一栋楼里躲着,亲眼看到的!说那枪法神了,隔着至少两百米!而且枪声很怪,不是普通的步枪声,又响又沉,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杀气!开枪的人在哪?谁也不知道!碧桂园里面的人也懵了,几十栋楼,根本没法找!后来碧桂园那帮人自己都吓得够呛,再也没人敢提去找那个神秘枪手的事,都当是老天爷派来的煞星!”

议事区里一片死寂,只有LEd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狙击手!在末日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能在几百米外精准取人性命的存在,其威慑力远超一支装备精良的武装小队!这简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枪声怪……又响又沉……”老周喃喃自语,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难道是……85狙?或者老毛子的SVd?那种大口径的家伙?”

“是85狙的可能性很大!”陈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那种枪射程远,精度高,声音特征也比较符合描述。而且……我们国家民间流出的制式枪械里,这种老型号的狙击步枪,比国外货更有可能搞到零件维护。”他的分析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严谨,却让在场的其他人感到一股寒意。

“那……那这个狙击手,是碧桂园那帮人自己养的?”张姨紧张地问。

“不像!”小吴立刻摇头,“根据老烟枪那边的说法,碧桂园那帮人当时自己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是谁开的枪!他们后来也讨论过要不要找,结果被一个小女孩提醒了,说那神秘人肯定不喜欢被打扰,让他们别找死!所以,这狙击手更像是……住在碧桂园里的某个独狼!一个谁也不敢惹的狠角色!”

“独狼……”陈教授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议事区再次陷入沉默。独狼,狙击手,碧桂园。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忌惮和一种……隐隐的、被压抑的渴望。

“陈教授,”老周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打破了沉默,“县医院那帮畜生(A团队),最近越来越过分了!他们仗着占了医院药库,有药有枪,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上个月扣了我们一半的抗生素,害死了老刘家的小孙子!昨天他们那个‘院长’(A团队头目)又派人来传话,说下个月开始,想要药,除了食物,还得再加两个‘干净’的女人!”老周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这他妈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他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和恐惧。

“那群王八蛋!畜生不如!”

“我们辛辛苦苦找点吃的,大半都喂了他们!”

“不能这样下去了!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人家有机枪!有手雷!我们有什么?几把破砍刀?”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所以……”陈教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愤怒、或恐惧、或绝望的脸,最终停留在老周脸上,“老周,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老周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对!碧桂园那个狙击手!他不是独狼吗?他不是狠角色吗?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他?或者……用什么东西打动他?请他出手,帮我们……做掉县医院那帮畜生的头头脑脑!尤其是那个狗屁‘院长’!只要领头的几个一死,他们肯定内乱!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整个议事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教授。这个提议太疯狂,太危险,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这似乎又是他们这群手无寸铁、被逼到绝境的人,唯一能看到的、一线渺茫的生机!利用那个神秘而恐怖的狙击手,除掉压在他们头顶的、更直接更凶残的暴君!

“联系?怎么联系?谁知道他在哪栋楼?”有人小声质疑。

“打动?用什么打动?人家藏在碧桂园那种堡垒一样的地方,缺什么?”另一个人悲观地摇头。

“风险太大了!万一惹恼了他,一枪把我们派去的人也崩了怎么办?”

“可不这么做,我们迟早被县医院那帮人榨干、玩死!”

争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焦点不再是绝望的控诉,而是围绕着那个“借刀杀人”计划的可能性和风险。陈教授没有立刻表态,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镜片,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恐惧、算计,还有一丝被绝境逼出来的、冰冷而残酷的决断。

同一时间,县城北郊,废弃的“宏发”五金加工厂区,幸存者c团队据点。

与普丽顶地下防空洞的压抑和知识分子式的算计不同,这里的气氛更加粗粝、直接,充满了机油味、金属粉尘和一种彪悍的戾气。

厂房深处,一处用厚钢板和沙袋围起来的“指挥部”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用摩托车电瓶带动的氙气大灯发出刺眼的白光。七八个精壮的汉子围着一张用废旧机床台面改造的桌子坐着,大多光着膀子,露出精悍的肌肉和狰狞的纹身,身上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疤。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几瓶劣质白酒、一些发硬的干粮、几把磨得雪亮的砍刀和一把锯短了枪管的双管猎枪。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一座铁塔般的男人(铁山)。他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显然是假眼),赤裸的上身布满了各种伤疤,最显眼的是胸口一个巨大的、如同蜈蚣般的缝合痕迹。他是这个主要由原工厂工人、汽修工、社会边缘人员组成的c团队的头领,靠着一身蛮力和心狠手辣在末日里站稳了脚跟。此刻,他那只完好的独眼正凶狠地盯着桌子对面一个刚汇报完消息、显得有些紧张的瘦小男人(耗子)。

“碧桂园……真有这么号人物?一枪崩了‘刀疤刘’?”铁山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

“山哥,千真万确!”耗子拍着胸脯保证,他是团队里的“包打听”,消息灵通,“我亲耳听‘老烟枪’手下那个豁牙说的!豁牙当时就在现场附近那栋楼里收破烂,看得真真儿的!那枪法,那准头,那狠劲儿!绝对是职业的!或者至少是玩枪玩到骨子里的老手!碧桂园那帮软蛋,根本没这号人!肯定是个藏在里面的独行侠!”

“独行侠……”铁山独眼中凶光闪烁,他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让他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猛地将酒瓶顿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妈的!县医院那帮穿白大褂的畜生!”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弹片擦伤的男人(疤脸)咬牙切齿地骂道,“仗着有药,有那挺破机枪,就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这个月要的‘保护费’又涨了三成!还点名要咱们新找到的那批柴油!不给?不给就断药!断盐!操他妈的!”

“断药?”另一个胳膊上缠着脏兮兮绷带的汉子(刚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瓶直跳,“老子这条胳膊就是上次出去找药被他们的狗咬的!再他妈断药,老子就烂给他们看?跟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一个相对冷静些、戴着破旧眼镜的男人(老韩,原厂里的技术员)皱眉道,“他们有地利,医院大楼易守难攻。他们有重火力,那挺67式通用机枪架在门诊楼顶,射界覆盖整个前广场!我们强攻就是送死!就算用人命堆进去,里面地形复杂,还有他们布置的陷阱……”

“那就让碧桂园那个‘煞星’去干!”铁山猛地打断了老韩的分析,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声音如同野兽低吼,“他不是能隔着几百米取人脑袋吗?他不是独狼吗?县医院那个狗屁‘院长’,不是最喜欢站在顶楼他那个‘院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装逼吗?那地方,视野开阔得很!”

他环视着在场的兄弟,脸上那道刀疤在氙气灯下显得更加狰狞:“想办法!给我摸清楚那个‘煞星’的脾气!他喜欢什么?金子?女人?还是他妈更特别的‘乐子’?或者……他有什么仇家?县医院那帮畜生有没有惹到他头上?”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狠毒和算计,“只要能搭上线,能请动他出手,把县医院那几个领头的,特别是那个‘院长’,给老子点了名!价钱,好商量!”

“山哥,这……这太冒险了吧?”耗子有些迟疑,“那种狠人,神出鬼没的,万一……”

“怕个卵!”铁山猛地一挥手,巨大的力量带起一股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县医院那帮王八蛋不除,我们迟早被他们吸干血!与其窝囊死,不如赌一把!赌赢了,以后县医院库房里的药,就是我们的!这片地盘,也是我们的!”他的声音充满了暴戾的野心,“去!给老子放出风声,悬赏!谁他妈能提供那个碧桂园狙击手的确切消息,或者能搭上话,老子重重有赏!粮食!烟!酒!甚至……女人!”他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残忍的意味。

“是!山哥!”耗子和疤脸等人对视一眼,眼中虽有惧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老大狠劲点燃的疯狂和贪婪。在这末日里,风险和收益从来成正比。如果能借助那个神秘狙击手的手除掉心腹大患,他们c团队就能一举翻身!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涂抹在汉兰达疾驰而过的、布满断壁残垣的街道上。车内,李娜依旧沉浸在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带来的温暖和甜蜜中,不时偷瞄一眼李峰专注开车的侧脸,嘴角噙着羞涩又幸福的笑意。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是破败的店铺、游荡的阴影和末日的荒凉。

而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普丽顶公园防空洞的压抑讨论和五金厂区内的狠辣密谋,如同两道在黑暗中悄然汇聚的冰冷潜流。一个象征着精准死亡的代号——“碧桂园的狙击手”——如同投入末日泥沼的重磅炸弹,其带来的冲击波和引发的贪婪、恐惧与算计,正无声地扩散开来,为这座死城的未来,埋下了更加凶险和血腥的伏笔。李峰和李娜这片刻的温情与宁静,在这残酷世界的巨大阴影下,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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