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券发售的大获成功,并未让朱标和林奇感到丝毫轻松。那封指向“资敌”的密信,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头。五十万两白银的到位,暂时缓解了国库压力,但买来的,是更沉重的责任和更急迫的危机。
东宫书房内,气氛凝重。朱标将那份破译的密信副本重重拍在桌上,脸色因愤怒而微微发白:“查!必须一查到底!孤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行此叛国之事!”
林奇站在一旁,语气冷静却坚定:“殿下息怒。此事关乎重大,牵涉必广,需谋定而后动。臣已令‘血液锦衣卫’顺着那家传递密信的小钱庄往下查。但对方行事诡秘,层层转手,直接线索恐怕很快会断。”
“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朱标急切道。
“自然不会。”林奇摇头,“明线易断,暗线难防。他们所需甚巨,精铁、硝石并非小数目,运输储存皆需空间和人手。臣以为,可从两方面着手:其一,严查近期所有通往北疆的官私物流,尤其是持有工部勘合、允许运输军资的商队,重点核查其货物清单与实际是否相符。其二,江南囤积的粮食是他们的资金之源,也是其罪证。或许可从粮仓查起。”
朱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生所言有理。物流核查,孤会令兵部、刑部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至于江南粮仓……”他沉吟片刻,“之前平抑粮价,常平仓开售,他们必然警惕,此时明查,恐难有收获。”
“明查不易,或可暗访。”林奇道,“臣收到一些风声,苏州、松江等地,有几处官仓的历年账目似乎有些‘过于完美’,且守卫格外森严,甚至不让地方巡查官员靠近。此事或可请毛骧指挥使派精干人手,以稽查旧案为由,突袭核查盘库。”
“好!”朱标下定决心,“孤这便与父皇商议,请锦衣卫暗中介入。”
皇帝的旨意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下达给毛骧。锦衣卫这台高效的机器悄然启动,数支精干小队以各种身份悄然潜入江南。
**朝堂之上,风波暂歇。**
债券的成功发行,暂时堵住了反对者的嘴。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并未再就此事发声,转而将精力重新投入到对清丈工作的“细节挑剔”和“程序监督”上,试图在具体执行层面继续设置障碍。朝会上关于新政的争论,从之前的大方向反对,变成了琐碎的技术性扯皮。
然而,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
几天后,负责核查北疆物流的兵部官员回报:近一个月内,持有勘合北运的商队共有十七支,货物清单并无明显异常,多以茶叶、布匹、瓷器为主。细致核对后,发现其中三支商队的货物重量与申报略有出入,但误差在合理范围内,且均已抵达目的地并完成交割,难以追查。
这条线,似乎走到了死胡同。
**与此同时,江南的调查却取得了突破。**
一名负责暗查苏州府库的锦衣卫总旗传回密报:其手下扮作巡仓御史的随从,试图进入一处位于城郊、隶属苏州府常平仓系统的“丙字柒号”粮库时,遭到了异常坚决的阻拦。仓大使言辞闪烁,以“库房年久失修,正在加固,恐有危险”为由,拒绝开仓受检,甚至暗示需要上官批文。
此举无异于不打自招。毛骧当即下令:不等批文,夜探!
是夜,几名锦衣卫好手凭借高超身手,悄无声息地潜入丙字柒号粮库区域。库房外围果然有民夫在做些修补的活计,但内部却守卫森严。他们避开巡逻,潜入一座巨大的仓廒。
然而,仓内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偌大的仓廒并非堆满粮包,而是近乎半空!只有最外层堆砌着一些粮包做样子,内里空空如也。地面有大量新鲜的车辙印记和拖拽痕迹,直通仓廒后墙。仔细勘查后发现,后墙底部竟有一处巧妙伪装的暗门,通向库外一条偏僻的河道!
粮食,早已被大量运走!
消息传回,朱元璋震怒!常平仓粮乃国储,关乎一地稳定,竟被蛀虫掏空至此!
“给咱查!这粮食去哪了?!是谁批的条子?是谁运走的?经手之人,一个不许放过!”皇帝的口谕带着凛冽的杀意。
锦衣卫的调查立刻升级,从暗访转为明暗结合。丙字柒号粮库的大小官吏被迅速控制审讯。顺藤摸瓜,很快牵扯出了苏州府的一位管粮通判,继而是一位致仕的侍郎之子开办的“广丰粮行”。
线索再次指向了江南豪绅的核心圈子。
**然而,对方的反应也极其迅速。**
就在锦衣卫准备对广丰粮行动手的前夜,粮行东家,那位侍郎之子,竟在自家书房内“悬梁自尽”了!现场留下遗书,自称因经营不善,亏空巨大,无力偿还,唯有以死谢罪。遗书中对粮库亏空一事含糊其辞,似认非认。
一条关键的线索,就这么硬生生断了。
“又是灭口!”朱标得到消息,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就无法无天了吗!”
林奇却相对平静:“殿下,对方断尾求生,正说明我们打到了痛处。一条线断了,还有别的线。丙字柒号粮库的粮食去了哪里?精铁硝石又要运往何处?这两条线,或许最终指向同一个目的地。”
他铺开地图,手指点向北疆:“江南的粮食换成银钱,银钱购买军资,军资运往北疆。北疆……谁能接收并利用这些军资?除了鞑靼,还有谁?”
朱标目光一凛:“先生是说……边军内部……”
“臣不敢妄断。”林奇谨慎道,“但北疆并非铁板一块。或有败类,或被渗透。此事,或需请北疆的某位王爷,协助核查。”
他指的自然是燕王朱棣。虽然不认为朱棣是主谋,但利用其镇北王的身份和情报网络来查边军内部,或许是条路径。
朱标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孤会以兵部名义,行文北疆各军镇,严查内部军资流转。也会给四弟去一封私信,让他留意此类情事。”
**就在朝廷全力追查粮仓案时,经济层面的暗战再起波澜。**
那几家联手抬息的钱庄,突然同步宣布**大幅下调存款利息**,几乎一夜之间回归正常水平。仿佛之前的利率战从未发生过。
这一反常举动,让林奇立刻警觉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突然停止吸血式的揽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资金已然充足,目的达到;二是需要集中资金,用于更重要的用途。
联想到正在被严查的粮仓案和军资走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他们在收缩防线,集中力量,或许……是要进行最后,也是最大的一笔交易。”林奇对朱标分析道,“或是为了弥补亏空,或是为了……跑路。”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朱标决然道,“先生,可能锁定他们的资金流向?”
“很难。”林奇摇头,“银钱流转,比货物更隐蔽。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他们若要进行大宗交易或转移资产,必然需要渠道。之前那家传递密信的小钱庄,或许还能再利用一次。”
一个计划在林奇脑中形成。他需要让对方相信,朝廷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粮仓案吸引,放松了对金融层面的监控,诱使他们再次通过那条“安全”的渠道传递信息。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考验的是耐心、细节和谁先犯错。
南北两条线上的调查都进入了深水区,触及到了更核心、也更危险的领域。朝廷手握越来越多的线索,但对手也变得更加警惕和凶狠。
一张针对江南和北疆的巨网,正在缓缓收拢。但网中的大鱼,显然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