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沉闷的轰鸣声再次撕碎了靠山屯的清晨。
这一次,动静比上次运菜的军车还要夸张。几辆解放牌重型卡车,轮胎比人都高,车斗上盖着厚重的帆布,鼓鼓囊囊,排着队,卷着漫天尘土,直接开到了王昊家院子外。
整个屯子瞬间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各家各户的门窗“砰砰砰”地关了个严实,连村头最爱撒泼骂街的张寡妇都闭上了嘴,抱着孩子从门缝里往外瞅。
这阵仗,太吓人了。
然而,车门推开,跳下来的却不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是几个穿着蓝色工装、满身油污的司机。他们叼着烟,一脸的不耐烦,为首的一个胖司机扯着嗓子就喊。
“谁是林晚晴?‘红旗公社靠山屯实验区’的负责人!”
这称呼一出来,躲在屋里的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苏婉不放心,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胖司机上下打量了林晚晴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货运单,直接塞到她手里。
“点货,签字!”
林晚晴接过货运单,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却在发抖。
那上面写的不是钱,也不是粮食。
而是一长串让她头晕目眩的物资清单。
优质钢材,十吨。
紫铜,三吨。
工业轴承,五百套。
精密车床齿轮,两百件。
还有……还有货单最下面附着的一大叠盖着鲜红大印的票证。
那不是粮票布票,而是一种她只在书上见过的东西——工业通用券!
“这……这是……”
林晚晴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胖司机不耐烦地吐了个烟圈。
“别这是那是的了,赶紧点货,我们还得回去交差呢!”
他说着,大手一挥,后面几辆卡车上的工人“哗啦”一下,扯开了帆布。
冬日的阳光照在车斗里,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不是别的,是堆积如山的钢材,是码放整齐的铜锭,是一箱箱泛着机油光泽的工业零件!
那金属独有的冷硬光泽,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我的娘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老张头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卡车上的钢材,整个人都在发抖。
秦雪茹也跟着跑了过来,当她看到那些东西时,一向冷静的脸上也写满了狂热。
两人疯了一样扑到卡车边上。
老张头抱着一块厚重的钢板,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来回地蹭,嘴里念念有词。
“是上好的45号钢!一点杂质都没有!还有紫铜!是高纯度的紫铜!”
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天呐!有了这些!有了这些!别说那个小破放映机了!总顾问要的那个敞篷拖拉机!四个轮子的!能耕地的!我都能给他造出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那块钢板,就跟抱着亲爹一样。
秦雪茹更是捧着林晚晴手里的那叠“工业通用券”,手抖得不成样子。
“工业券……真的是工业券!”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直接去省城的国营厂换机床零件了!我们那个破车床早就该淘汰了!总顾问!总顾问!我们的农机厂,能升级了!”
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每一块钢,每一寸铜,都是被国家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
是一个县长批条子都搞不来一公斤的宝贝!
这正是王昊那个“懒人牌”农机项目最急缺、最要命的命脉!
整个院子外面,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老张头和秦雪茹带着几个技术员,围着那几车宝贝又哭又笑,又蹦又跳,跟一群中了邪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钱主任闻讯赶来,看到这阵仗,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王昊是能人,是他们红旗公社的福星。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之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
王昊。
他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吱吱呀呀的摇椅上,身上盖着苏婉给他缝的厚毯子,悠哉悠哉。
院外的喧嚣,那些狂喜的呼喊,传到他这里,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激动的人群,越过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卡车,飘向了空无一物的天空。
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反而带着一种古怪,和了然。
他终于彻底想通了。
那个藏在幕后的神秘“金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做什么公平交易。
给钱?
给钱,那是买卖,是交易,是平等的交换。
可对方偏不。
对方偏偏送来了这些东西。
这些他心里最想要,嘴上没说,但却是他实现“躺平大业自动化”最核心、最关键的命脉。
对方用这种方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一件事。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我能给你一切你需要的。
但你,得听话。
这不是交易。
这是“投喂”。
就像养一只很珍贵的宠物,主人不会给它钱让它自己去买吃的。
主人会算好它需要的所有营养,配好最顶级的食谱,亲手送到它的嘴边。
目的,就是让这只宠物,永远离不开自己。
王昊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嘲讽,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苏婉感受到了男人的情绪变化,她没去管外面的热闹,乖巧地走到摇椅边,蹲下身,把小脸贴在王昊的膝盖上。
“昊哥,你不高兴吗?”
王昊伸出手,摸了摸媳妇儿柔顺的头发。
“婉儿。”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去,把我床底下那瓶藏了好久的‘闷倒驴’拿出来。”
“今晚,我得好好喝一杯。”
苏婉抬起头,大眼睛里全是关切。
王昊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被人当宠物养的感觉,真他娘的……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