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吵嚷声，混着一股烧焦的怪味，跟苍蝇似的直往王昊的耳朵里钻。
他正做着美梦呢，梦里他躺在金山上，苏婉和赵小玲一人拿个大蒲扇给他扇风，李秀琴在旁边给他剥葡萄。
结果这吵闹声越来越大，愣是把他的金山给吵塌了。
王昊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头蒙进枕头里，可那声音还是没完没了。
“他娘的……”
他骂骂咧咧地从炕上坐起来，睡意全无。
趿拉着鞋，王昊不情不愿地晃悠到后山。
还没走到跟前，那股子丧气劲儿就扑面而来。
村民们围成一圈，交头接耳，脸上全是失望。
钱主任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可怎么办”。
场地中央，那台被寄予厚望的钢铁怪物，核心部位黑乎乎一个大洞，还在冒着青烟，像个被开膛破肚的野兽。
秦雪茹瘫坐在泥地里，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整个人都散架了。
李国栋和那几个大学生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王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溜达过去，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
“吵什么吵？天塌下来了？”
他那懒洋洋的调门，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李国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迎了上来，嘴唇哆嗦着。
“王……王总顾问，我们……我们失败了。”
秦雪茹也抬起了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自责。
“总顾问，是我的错。我们失败了。”
“铜线之间的绝缘层，在高速运转和高温下被击穿了，引起了短路，然后就炸了。”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摇着头。
“我们找不到更好的绝缘材料，是我太想当然了……”
旁边一个技术员也跟着补充，一脸的绝望。
“现在最好的绝缘材料就是橡胶和云母片，那些都是国家管控的物资，我们根本搞不到！”
李国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岁。
“这是工业基础的问题，不是我们几个人能解决的。没材料，就是神仙也造不出来啊。”
一时间，气氛更加压抑了。
这是个死结。
一个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都解不开的死结。
王昊听完了他们的汇报，没说话。
他先是瞅了瞅那堆烧焦的废铁，又瞅了瞅地上失魂落魄的秦雪茹，最后扫了一眼那几个一脸“我们尽力了”的大学生。
他脸上那嫌弃的表情，越来越浓。
最后，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这群所谓的技术精英。
“你们这帮大学生，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读了几年书，连老祖宗的东西都给忘干净了？”
技术员们全都愣住了，一脸茫然。
“老祖宗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王昊在说什么。
在他们看来，他们面对的是最前沿的电学难题，这跟老祖宗有什么关系？
王昊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他直接走到小溪边，弯下腰，随手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巴。
然后，他又走到旁边烧火留下的灰烬堆里，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草木灰。
他把泥巴和草木灰放在手心里，就这么和了起来，捏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泥疙瘩。
“笨蛋。”
王昊把手里的泥疙瘩举到他们面前。
“你们天天用来吃饭的碗，是什么做的？”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一愣。
碗？不就是泥做的吗？
王昊继续发问，那语气，像是在教训一群三岁小孩。
“那碗，怕不怕火烧？你们拿它盛开水，它烫手吗？”
“打雷下雨的时候，你们端着碗吃饭，被电死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
“轰！”
秦雪茹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王昊手里的那个泥疙瘩，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李国栋也是浑身一震，他一拍自己的大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陶瓷！”
秦雪茹和李国栋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个词！
对啊！
陶瓷！
由最普通的泥土烧制而成，却拥有着最卓越的绝缘和耐高温性能！
这是他们天天都在用，却被他们彻底忽略的东西！
他们一门心思地想着橡胶、云母这些现代工业的产物，却忘了老祖宗几千年前就已经玩得明明白白的原始智慧！
王昊看着他们那副恍然大悟的蠢样，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随手把那个泥巴疙瘩往旁边一扔。
“这不就结了？”
“拿泥巴和草木灰和在一起，捏成你们需要的形状，什么小管子、小垫圈，都行。”
他指了指后山那个还在冒烟的土高炉。
“放火里，往死里烧！烧它个一天一夜，烧成黑乎乎、硬邦邦的陶瓷疙瘩。”
“那玩意儿，既不怕你们那点破温度，也不怕你们那点破电压！”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玩泥巴一样的小事。
可听在秦雪茹和李国栋这些技术人员的耳朵里，却不亚于神谕！
一个困扰了他们好几天，甚至让他们感到绝望的顶尖技术难题。
一个关乎到整个项目生死存亡的致命瓶颈。
就这么被王昊用最原始、最粗暴、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给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全都安静了。
他们看着王昊，那个穿着大裤衩，睡眼惺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
这已经不是什么总顾问了。
这是神！
是一个活在他们身边，却用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维度在思考问题的神明！
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被一股狂热的火焰点燃。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个叫小张的技术员，也顾不上胳膊上的伤了，激动得满脸通红，“我们可以制作陶瓷套管，把每一根铜线都隔离开！”
“还可以做成绝缘垫片！彻底杜绝线圈和机壳之间的接触！”
“天啊！这个方法太天才了！”
秦雪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她看着王昊，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总顾问，我错了。”
“我们都错了。”
王昊却只是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
他转身又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