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彻底稳定下来,后续的完善方案也分配下去后,时间已经逼近凌晨四点。团队成员们一个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强撑着的精气神在危机解除后迅速消散,只剩下被掏空般的疲惫。苏早强制下令,让所有人立刻回家休息,下午再回来处理后续。
人群散去,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苏早一个人。灯光依旧明亮,却照不散周身弥漫的冷清和过度使用后的虚脱感。她关掉大部分显示器,只留一盏桌灯,橘黄色的光晕在凌乱的桌面上圈出一小片温暖。
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大脑像是被高强度运转后强行关机的机器,虽然停止了工作,但内部零件还在嗡嗡作响,无法真正平静下来。胃里也空落落的,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绞痛,提醒着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几乎水米未进。
她想起林眠那句“下次请我吃夜宵补偿”。
现在,算“下次”吗?还是说,这只是他随口一说,自己却当真了?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她否决了。她苏早向来言出必行,欠下的人情,尽早还清才能心安。而且,在这种身心俱疲、需要一个锚点来确认危机真的已经过去的时刻,做点具体的事情,似乎比独自面对这空旷的办公室和黎明的寂静要好得多。
她拿起手机,找到林眠的号码,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忙完了。现在方便出来吃个东西吗?就当是……夜宵。」
消息发出去后,她看着屏幕,心里有些没底。这个时间点,正常人应该都在深度睡眠中。他会不会已经睡着了?或者觉得这个提议很莫名其妙?
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就在消息显示“已读”的下一秒,回复就来了。
「地址。」
干脆利落,一如他之前的风格。
苏早微微一愣,随即报上了公司后面小巷里那家通宵营业的“陈记云吞面”的地址。那是她偶尔加班到极晚时,会去光顾的地方,味道说不上多惊艳,但热汤热水,能迅速抚慰疲惫的肠胃。
「十五分钟到。」
林眠的回复依旧简洁。
苏早看着手机,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他似乎……真的没睡?或者,睡眠质量好到可以随时被叫醒而毫无怨言?
她甩开思绪,拿起外套和包,关掉办公室的灯,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电梯下行时,金属轿厢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她下意识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凌晨四点的街道,清冷而寂静。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早起的清洁工开着洒水车缓慢驶过,发出单调的嗡嗡声。空气里带着一夜沉淀后的凉意和潮湿,吸入肺里,让人精神微微一振。
她走到“陈记云吞面”时,老板刚拉开卷帘门不久,店里灯火通明,却一个客人都没有。蒸腾的热气从大锅里冒出,带着面粉和骨汤的香气,在这清冷的凌晨显得格外诱人。
她刚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就看到林眠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头发有些凌乱,像是随手抓了几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清明,看不出半点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困倦。他走到店门口,看了一眼招牌,然后迈步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在苏早对面的塑料椅子上坐下。
“老板,两碗鲜虾云吞面,一碗不要葱。”他对着正在忙碌的老板说道,语气熟稔,仿佛常客。
苏早有些意外:“你知道我不吃葱?”
林眠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平静:“上次部门聚餐,你挑出来了。”
苏早微微一怔。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她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这种细节。
一时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种沉默,与之前在电话里的尴尬不同。它发生在氤氲着食物热气的狭小空间里,伴随着厨房传来的、有节奏的擀面杖敲击声和滚水沸腾的咕嘟声,显得……平和了许多。
没有亟待解决的系统bug,没有咄咄逼人的项目进度,没有针锋相对的理念冲突。只有两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硬仗、疲惫不堪的人,在凌晨四点的街边摊,等待着能抚慰肠胃的食物。
老板很快端上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清澈的汤底,爽滑的竹升面,皮薄馅大的鲜虾云吞漂浮其中,点缀着几根翠绿的青菜(林眠那碗没有葱)。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早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热汤。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驱散了积攒已久的寒意和空虚感。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云吞,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了一口。鲜甜的虾仁和恰到好处的调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种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满足。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林眠。他也正低头吃着面,动作不疾不徐,吃相算不上优雅,但很专注。热汤的热气模糊了他一部分面容,让他平日里那种略带疏离的气质柔和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在沉默中,一口一口地吃着各自碗里的云吞面。
没有交谈,只有偶尔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以及喝汤时发出的细微动静。
这或许是自他们认识以来,最平和、最不带任何工作色彩的一次相处。
苏早能感觉到,紧绷的神经在这温暖的食物和安静的陪伴中,一点点地松弛下来。身体的疲惫依旧存在,但那种悬在半空、无所依凭的焦躁感,却渐渐消散了。
她吃得很快,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面连同汤都消灭干净。放下碗时,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少。
林眠也差不多同时吃完,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看向苏早,眼神里似乎带着点询问。
苏早拿出手机:“我来付。”
林眠没有争,只是点了点头。
付完钱,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店。外面的天色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东方泛起了一种朦胧的、介于靛蓝和鱼肚白之间的颜色,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街道上依旧冷清,但已经有零星的车辆驶过。
“我回公司拿点东西。”苏早说道,声音因为吃饱了而恢复了些许力气。
“嗯。”林眠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我回去了。”
没有多余的客套,两人在公司后巷的入口处自然地分开,一个走向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一个走向不远处那片老旧的居民区。
苏早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眠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持续到凌晨的紧急救援和一顿仓促的夜宵,而只是一次普通的夜间散步。
她转回头,继续走向公司大楼。
心里那片因为危机和疲惫而翻涌的海域,似乎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那碗凌晨四点的云吞面,像是一个温暖的坐标,标记着这场混乱的结束,也标记着一段……她尚未完全明了、却已然不同的关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