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市的午后阳光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油腻,风里混着廉价汽油的刺鼻味与贫民窟污水的酸腐气,黏在皮肤上,像没洗干净的油污。莫斯特陷在军用越野车的后座里,真皮座椅被他的体重压出一道深痕,指尖那支古巴雪茄燃到了烟蒂,烫得他猛地松手——烟灰落在熨烫平整的卡其色军装裤上,烧出个焦黑的小点,他却连掸都懒得掸。这身缀着金星的陆军军官制服,早不是五年前他视作信仰的荣誉象征,成了敲开军需处仓库、军械库大门,甚至地方财团酒局的“硬通货”。
“长官,还有五分钟到‘紫罗兰公寓’。”司机老哈维的声音透过隔音玻璃飘进来,带着刻意压软的谄媚,尾音轻轻发颤。莫斯特鼻腔里哼出个“嗯”字,目光扫过窗外掠过的贫民窟:土黄色棚屋像被野狗啃剩的黑麦面包,歪歪扭扭挤在铁轨旁;几个光脚的孩子举着生锈的铁罐,追着漏煤的火车跑,煤灰扑在他们黢黑的小脸上,只剩一双双眼睛亮得扎人。而几公里外的军事基地里,他今早刚在“冬季弹药防冻维护费”文件上签了字——那笔十万美金的拨款,明天就会变成瑞士银行账户里跳动的数字,和过去五年捞的几百万比起来,连零头都算不上。
指尖摩挲着军装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冰凉的触感突然拽回一段记忆。五年前他还是“莫斯特下士”,揣着“重建卡隆国防”的梦,在北部边境的战壕里啃硬面包,沙砾混着面包渣硌得牙龈发疼。有次战友因为劣质子弹卡壳,枪炸膛的碎铁片穿了喉咙,鲜血喷在他脸上时,他攥着拳头骂军需处的蛀虫,说要把这些败类一个个揪出来。可现在,他成了蛀虫堆里的一员。卡隆国的军队早烂透了:国防部长的私人金库里堆着军火商的回扣,刚入伍的新兵借着巡逻干私活赚外快;军粮掺一半陈米,急救包的绷带是回收的旧棉布,连坦克柴油都兑了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像围着腐肉的秃鹫,谁也不指责谁,只怕自己捞得少,怕下一个被“顶替”的是自己。
“改变国家?”莫斯特扯着嘴角笑了,露出被雪茄熏黄的牙。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莉娜的自拍:年轻的黑人姑娘穿着火红色吊带裙,领口低得能看见锁骨上的银链,卷发别着朵白色茉莉,笑容像卡特市正午的太阳,配文是“等你哦,我的将军”。这是他半年前在“黑珍珠”酒吧认识的情人,比他小十岁,眼睛像浸了蜜的黑曜石,说话带着加勒比海的轻快调子,从不过问他公文包里的文件,也不追着问深夜来电的是谁。这样多好,莫斯特想,比家里那个只会坐在梳妆台前抱怨珠宝不够、香水不是新款的妻子省心多了——莉娜要的是明码标价的快乐,而他给得起。
越野车停在紫罗兰公寓楼下,淡紫色大理石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门口保安穿的藏青色制服比基地哨兵还笔挺,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闪着红灯。保安看见他的军装,立刻弓着腰按开门禁,连头都不敢抬——在卡特市,穿成这样的人,连警察都要绕着走。电梯上升时,莫斯特对着镜面理了理领带,丝绸领带上的暗纹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价格够贫民窟一家人活半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子,三克拉的钻石是从“废弃武器销毁费”里扣的,莉娜见了肯定会笑着扑过来。
电梯“叮”地响了,走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脚步声全被吸了进去。莉娜的房门虚掩着,留道缝隙,里面飘出鲍勃·马利的《No woman No cry》,雷鬼节奏裹着甜腻的香气。莫斯特勾着笑推开门,喊了声“宝贝,我来了”。
没人应。
音乐还在响,米白色沙发上扔着莉娜的亮黄色短款皮衣,衣角沾着酒吧的亮片;茶几摆着两个没喝完的香槟杯,杯壁凝着水珠,一个杯口还留着淡粉色口红印——是莉娜常用的“落日橙”色号。可房间里空无一人,阳台玻璃门关着,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连点动静都没有。莫斯特皱起眉,心里突然发慌:莉娜从不会这样不声不响消失,每次他来,她总会穿得性感,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撒娇。
他刚要掏手机给莉娜打电话,后颈突然罩上一只手,一块浸了药水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米白色沙发成了模糊的色块,红色地毯旋转成漩涡,耳边的音乐变成尖锐的蜂鸣。意识像被潮水卷走,他软着身子向后倒,背后的人稳稳托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莫斯特在刺骨的寒冷里醒了。他被绑在莉娜卧室的橡木椅子上,粗麻绳勒进皮肉,疼得骨头发麻;嘴巴被宽胶带封着,唾液顺着胶带边缘流下来,黏在下巴上又冷又腻。房间里的音乐停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一盏小橘灯亮着,昏黄的光里,灰尘像细小的幽灵在飘。
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才捂他口鼻的人,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墙根,眼神冷得像冰;另一个穿黑色皮衣,短发利落,手里握着支装满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管在灯光下泛着寒光,针头套着蓝色保护套。
“莫斯特团长,别来无恙。”穿皮衣的女人开口,声音平得像在说天气。她蹲下身,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去年军火商送的生日礼物,表盘镶着十二颗蓝宝石,价值连城。“我是娜塔莎。”
娜塔莎?莫斯特没听过这个名字,可看见那支注射器,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你以为莉娜为什么跟你?”娜塔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带着点嘲讽,伸手指碰了碰他军装领口的金星,深紫色指甲油像毒蛇的信子。“她母亲在贫民窟得肺结核,等着钱做手术;弟弟欠了黑帮的债,再不还就要被砍手。我们给了她三十万,条件很简单——让你这次来的时候,‘忘记’锁门。”
莫斯特拼命挣扎,椅子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可麻绳捆得太紧,连手指都动不了。他看着娜塔莎拔掉针头的保护套,针尖闪着冷光,想喊、想求饶,想把所有钱都交出来,可胶带封着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这是‘幽灵三号’,”娜塔莎撸起他的袖子,露出他因酗酒熬夜而松弛的皮肤,“我们研发的心脏毒素,查不出任何毒理痕迹。注射后两小时,会引发急性心力衰竭,心率降到每分钟三十次以下,最后停跳。”她顿了顿,嘴角勾出抹冷笑,“警察只会判‘过劳死’——你才三十岁,可每天喝两瓶威士忌,还总找年轻女人,这样的死法,再合理不过。”
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液体缓缓推进血管,寒意顺着手臂爬向心脏,像无数冰针在扎心肌。莫斯特瞪着娜塔莎,眼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他想过自己可能栽在军火商报复里,可能死在士兵兵变中,却从没想过,会栽在这样一个陷阱里,死在他当作玩物的女人的房间,死在一支连名字都陌生的药剂上。
娜塔莎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他的伤口,动作带着诡异的温柔:“放心,不会太疼的,很快就好。”
这一次,莫斯特没再醒来。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那盏橘灯的光,像两团快熄灭的火焰。
三小时后,莉娜“哭着”打开房门,身后跟着两个警察。她穿宽大的白色t恤,头发乱着,脸上挂着泪痕,指着卧室里的尸体,声音发颤:“我……我出去买咖啡,回来就看见他倒在地上……”
警察走进卧室,看见穿军装的男人躺在地板上,面色平静,双手放在身侧,像只是睡着了。他们检查了尸体,没发现外伤,也没有挣扎痕迹。初步鉴定结果很快出来:急性心力衰竭。
第二天,卡特市的报纸头版登了莫斯特的死讯,标题是“忠诚的军人安息——记卡特市第三步兵旅下属团长莫斯特”,配着他穿军装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容威严,眼神坚定,像个真正的英雄。
而在第三步兵旅最高长官的办公室里,菲利普少将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莫斯特的死亡报告,报告下方写着“死因:急性心力衰竭,排除他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暗。
在卡隆国这个腐烂的泥潭里,一个莫斯特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莫斯特”站起来,继续捞钱,继续争斗,直到这个国家彻底沉进深渊。
停尸间的昏黄灯光落在莫斯特冰冷的尸体上,像给这场肮脏的权力游戏,盖了块廉价的遮羞布。这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