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运李带来的信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尚未平复,却又很快被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秦爷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这种被动应对的局面让“天雷”核心层的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窒闷。
杜十四变得更加沉默,但那种沉默并非无所事事。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反复研究近期所有的事件记录、资金流水、以及王启明能挖到的所有碎片化信息。他不再仅仅依赖暴力的威慑和地盘的掌控,开始更深入地思考对手的运作模式和可能的经济脉络。
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法忽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昭思语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从最早发现“精诚机电”的洗钱嫌疑,到后来精准推断出平洲玉器夜市可能遇袭,她的敏锐和对数字的天赋,一次次提供了关键却被他一度因猜疑而忽视的视角。
那种因为彼岸花而产生的隔阂和警惕,在共同应对危机的现实面前,似乎显得有些…狭隘和浪费。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得店内一片明亮,却驱不散那股紧绷的气氛。石龙外出办事,王启明窝在阁楼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新程序,陈墨在里间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低声交谈着。
昭思语独自在前堂,正将一叠整理好的客户纹身意向图归档。她动作仔细,神情专注,试图用这些日常的、近乎机械的工作来压下心底不断滋生的不安。手腕上的灼热感似乎已成常态,与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昭思语动作一僵,没有立刻回头。她能听出那是谁的脚步——沉稳,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杜十四站在那儿,依旧是那身简单的深色衣服,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冰冷的审视或疏离,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的、专注的探究。
他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关于账目同资金流向,你有冇其他发现?或者…觉得边度可能会有漏洞?(关于账目和资金流向,你还有没有其他发现?或者…觉得哪里可能会有漏洞?)”
他的语气是认真的,是真正在征求她的意见,而非试探或质问。
昭思语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她看着杜十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没有怀疑,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她回答的专注。
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欣喜,瞬间冲垮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筑起的心理防线。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平等地来询问她的看法。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系有d谂法…但唔知啱唔啱…(…我是有些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
“讲。(说。)”杜十四言简意赅,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带着鼓励…或者说,是纯粹的务实。
昭思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走到电脑前,快速调出几个页面,那是她这些天私下里一直在默默梳理的东西。
“我反复对过近期所有嘅(的)大额资金出入,”她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图和标注,声音逐渐变得流畅起来,带着一种进入专业领域后的自信,“发现有几笔看似正常嘅业务周转,其最终流向嘅账户,虽然层层转手,但有几个中间节点嘅Ip跳转模式,同之前王启明提到过嘅、干扰酒吧监控嘅那种手法,有轻微嘅相似之处…”
她又调出另一份表格:“而且,呢几个关联账户嘅活跃时间,同之前几次事件发生嘅前后时间点,存在高度重合。我怀疑…对方可能唔单止想通过物理袭击嚟试探,更想通过经济手段,嚟削弱或者干扰我哋嘅现金流,甚至…试图植入某种后门。(而且,这几个关联账户的活跃时间,同之前几次事件发生的前后时间点,存在高度重合。我怀疑…对方可能不止想通过物理袭击来试探,更想通过经济手段,来削弱或者干扰我们的现金流,甚至…试图植入某种后门。)”
她越说越快,眼神发亮,将自己在数字海洋中捕捉到的那些微妙的、不协调的蛛丝马迹,清晰地指给杜十四看。
杜十四凝神听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随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据,经过她的梳理和讲解,变得清晰而有逻辑。他看到了她所指出的那些可疑节点和重合的时间点,眉头渐渐蹙紧。
她说的很有道理。经济层面的攻击,往往比物理攻击更隐蔽,也更致命。
昭思语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觉得,而家除咗要加强物理安防,可能更加需要整一道资金流动嘅预警线。对某几个可疑嘅关联账户进行重点监控,一旦有大额异常资金郁动,或者出现特定模式嘅交易,就要立刻触发警报。呢方面…可能需要启明哥嘅技术支持。(所以我觉得,现在除了要加强物理安防,可能更需要设立一道资金流动的预警线。对某几个可疑的关联账户进行重点监控,一旦有大额异常资金异动,或者出现特定模式的交易,就要立刻触发警报。这方面…可能需要王启明的技术支援。)”
她说完了,微微喘了口气,抬起头,有些忐忑地看向杜十四,等待他的评判。
杜十四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屏幕移回到她的脸上。他看着她还带着一丝紧张却又因投入分析而泛着微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好。”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千钧重量,是彻底的认可和采纳。
“你将你列出嘅可疑账户同预警方案,详细整理出嚟。”他继续说道,语气平稳,“然后直接同阿明对接,等佢设置监控同警报程序。(你将你列出的可疑账户和预警方案,详细整理出来。然后直接同阿明对接,让他设置监控和警报程序。)”
他竟然让她直接与王启明对接!这意味着他不仅认可了她的分析,更赋予了她一定程度参与核心事务的权限!
昭思语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一次,是因为一种被信任的、沉甸甸的激动。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即刻整理!(…好!我立刻整理!)”
“嗯。”杜十四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后院。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但那份笼罩在他周身、将人推开的无形壁垒,似乎在刚才那短暂的交流中,悄然消融了一部分。
昭思语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心底那股因为恐惧和猜疑而产生的冰冷隔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缓缓溶解。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看守的、带着秘密的麻烦,也不再是一个只能被动接受保护的弱者。她的智慧和价值,得到了他直接的、务实的认可。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坐回电脑前,手指重新搭上键盘,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专注。她开始飞快地整理那份详细的预警方案,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分析,都凝聚着她的全部心力。
裂痕仍在,信任的建立也非一夕之功。
但至少,他们之间,因为共同的目标和逐渐显现的、互补的能力,架起了一座新的、更为坚实的桥梁。
风雨依旧迫近,但这一次,她似乎不再是孤身一人漂浮于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