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没等唐宋缓和好情绪，只又沉默了片刻，就直接说：“此事牵扯甚广，你可还要求个结果？”
唐宋眼眶通红，他哽咽再三，才勉强找回理智，“若要的话，我需要给出什么？不要的话……”
他根本说不出不要的话，于他而言，又怎么可能不要？无论他要付出什么，最后的结果又会如何，唐宋也该认了。
卜知自然知道无休问出这句话的用意。若只是私仇就也罢了，可这回放一看，摆明了就是涉及两国的阴私。
和国其心可诛，但若真要追究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唐宋又该用怎么样的名头将这件悬案翻出来？
自古以来，试图把阴私摆到台面上寻求个结果的，无论最终发展成什么样子，那个主动将事情翻出来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场一直以来都被天灾掩饰的很好的阴谋，真的能让他一个名不副实的处长来揭破吗？
想到这一层，卜知看着唐宋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被家仇、国恨两种情绪交织的唐宋，能保持理智已经很不容易。
表面上来看，事到如今整件事里能拿出来指摘的似乎只剩这八人的性命。可在方才那一幕幕犹如默片的回放里，一整个邮轮上鲜活的生命，原本都还兴高采烈着的人群，都因为和国一个搬不上台面的恶心理由，活生生葬送在大海里。
侥幸存活下来的这八个人，却没有一个是属于原本的故土。
他们被侵占、被掠夺。
就像和国曾经无数个日子里对这片土地做的事情一样。
而这次，则更加阴暗、卑鄙！
卜知心底再次啐了一口，无法不带个人喜恶来评判这件事。
唐宋的舅舅和他关系亲密，卜知与他刚认识不久就已经很频繁地听唐宋提起过他那个舅舅。
在亲眼见到唐宋的舅舅之前，卜知通过他的描述认为对方是一个说一不二、痴心不改的男人。
他倒是也见过此情不渝的佳侣，因此起初他对痴心的舅舅是抱有欣赏的。
见面之后，他发现唐宋对舅舅的描述还是太浅薄了。对方身上重重的墨黑因果线，无一不彰显着他这些年来手上沾染过的人命。
唐宋的舅舅在唐宋面前还是太收敛了，以至于他会在卜知面前将豺狼描述成病虎。
或许他是真的一辈子都因为那个男人没有再动过其他念头，但卜知又分明地看见他身上隐隐约约牵着的几缕姻缘，只是并不分明，在一团团因果线里，姻缘线浅淡到几近于无。
基于唐宋对舅舅的感情，卜知也无法在这种已经得知真相的时刻再劝唐宋让他把这件事交给更有能量的人来做。
这八个人在域的地盘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能被粉饰太平，即使他们八人想不太平，自然有无休来收拾。可再一深究下去，他们也的确作为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活了十几年。
家人朋友们或许也都已经习惯于这八个人的存在，即使真的把当年的那八条灵魂再找回来，这样做又是对的吗？
卜知抿了抿嘴，脑子里进行过几番对正反面的推演过后，一时觉得地上这八人成了烫手山芋。
拿起，伤己；放下，不甘。
卜知问：“你还想要找回那八人的灵魂？”
唐宋闭着眼睛强行按下心中的悲恸，那几秒钟的时间，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是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郑重地点了点头，直接问：“我该怎么做？”
卜知张了张嘴，还是将劝阻的话说了出来：“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
唐宋摇了摇头，大概能猜得到卜知接下来想说的话，他率先做出反应，让他无法再将话接下去。
无休看到了这一幕，也再一次看到了唐宋的决心。
她没说别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八人，表情没怎么变，又再多说了几句：“这一遭，会有八个遗落的灵魂，你的选择，决定了留在世间的是已经迷路十余年的灵魂，还是现在正宿在这八人躯体里的魂。”
这话并不难理解，唐宋此刻不论选择让谁回来，有八个灵魂的因果业障都会加诸在他的身上。
若他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自然会有别人会代替他做出这个去留的决定。
无休也是第三次给了他选择退的机会。
这本就不是一个好做的决定。
唐宋做特管处处长也有些年头了，只有他知道，自己除了卜知，根本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这么久了也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左膀右臂，能用得上的资源几乎也还都是靠着舅舅和卜知。
如果他能说得上话，也就不会出现让他一个处长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让对方安排资源了。这个职位听在外人眼里已经属于遥不可及，可唐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一直维持在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卜知这几天来一直在强调的灵气复苏这件事，他能挥发的能量也少之又少。
除了这八个人，他一定是也走了其他的路子，只是相比而言，这八个人的决定更能影响全局才被无休捕捉到而已。
唐宋至今为止，不常做这种选择。
给了他一定的考虑时间，无休又补充一句：“还有，你本身。你的去留乃至于生死，只在你接下来要给我的那一个回答里。”
唐宋犹豫片刻，想起了他的舅舅，就迅速地下定了决心：“我们同胞的灵魂决计不可以永远深埋海底！不论让我付出什么，我都认了。”
这个回答在无休的意料之中。
在她一定要唐宋给出决定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对方会给自己的唯一答案。
这是毋庸置疑的。
再三的确认并不是无休在给唐宋留退路，她只是在不动用任何旁力的情况下，确定了她的不止交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于是无休微微笑了，她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是能做得了决定的人。”在卜知与唐宋同时望向她诧异的眼神里，她说：“我自然会让能做得了决定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在此之前，我得先问一问这八个人，还有什么话想留在这里。”
如果有的话，那她也可以看在现在心情正好的份上听上一听；如果没有……
他们应该不会放弃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