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活了很久很久。
她的生命漫长没有止境。
那么久的日子里,她见过或多或少的恩怨,听过或真或假的传闻,遇过或难或易的劫难。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也不过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罢了。
那是一只早就开了灵智的猫,无休将它从女娃身边接来时,它还只有巴掌那么大点儿。
大概是因为跟在无休身边,有这么个通天本领的主人在身边,尽管已经过了这么久,它也依然只是一只猫而已,除了能通鬼神吐人言之外,这只猫什么本事也没有。
无休叫它“不止”。
女娃将这只猫送来时,她已经化作精卫鸟,受不得无休这无际冰川的寒意,匆忙向她行了个大礼便离去了。
没用多久,无休就已经发现,不止是一只麻烦的猫。
无休的性子懒散惯了,她实在无法接受一只悲天悯人的猫时常会出去给她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做。
无休说它:“你旁的本事没有,倒很喜欢为人排忧解难。”
不止便跳到她腿上撒娇:“不过举手之劳嘛,神女不也很爱看人间的话本子嘛。”
无休想:养都养了,还能丢了不成。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休、不止一人一猫凑凑活活过了许久。
变故生在日月同天的一个大日子里——都快忘了雷劫是什么样子的无休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这一劈,几乎劈掉了无休的一身修为,直接将她一直用着的肉身劈坏了。
出窍之时,无休顿悟了。
他们这种逆天而为的种族,终于要被赶尽杀绝。
末法时代降临。
无休才刚重塑肉身决定接受这个被毁灭的结果,却发现她就这么被放过了,万千劫雷在冰川外面劈的热热闹闹,她的冰川奇异地保留下来一片真空地带。
无休向来懒得去琢磨天道的想法,死不了她也没傻到去寻死,但不止那只猫领着那群神魔妖鬼到她殿前的一刹那,无休觉得,那只猫还是嫌她命太长了。
果不其然,不止开口就求她:“神女,您一定能救了他们的吧?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那些神魔妖鬼被无休拦在了结界之外,不止陪着他们站在那里,隔着结界哀求着无休救他们一命。
跟在那只猫身后的神神鬼鬼也都开始附和。
“求神女救救吾等……”
“求神女开恩,放开这结界让我们能有一线生机……”
“还望神女怜悯我妖族修行不易,救救我们吧……”
……
时不时在他们中间炸开的劫雷往往会专注地劈向某一位,直到将那位劈的神魂俱灭方才罢休。
无休望向殿外。那些各异的种族因为同一种想法聚在她的冰川前,僵持了许久。
直到劫雷劈在了不止身上。
无休其实并不想救谁。
但当最后一道雷降到不止脑袋上时,无休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不久前还在自己膝头晒太阳的那只猫。
冰川的寒意是彻骨的,不止这只猫为了御寒也不得不修炼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法术,它每学会一样就要四个爪子刨在寒冰上给无休表演一番。
都是些逗她开心的小把戏罢了。
只要那道雷降下去,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不止。
她的脑子还没反应,就已经出手拦住了来势汹汹的劫雷。
劫雷识趣地在她挡下的那一瞬间扭曲了一瞬,消弭之后复又聚起,估计是觉得不劈下去有点没面子,在无休竖起的冰柱上象征性敲了几下,冰柱碎了。
就算有无休的插手,不止也还是被劈的只剩下一副躯壳,奄奄一息。
无休没什么大的反应,最后一道雷降下之际,围观的人们都神奇地感受到劫雷仿佛是长了眼睛一样偷摸摸瞧了面无表情的无休一眼。
然后这道比成人大腿还要粗的劫雷落在不止的头上,诡异地打了个转,又兴冲冲地劈向了其他的神神鬼鬼。
无休将猫卷进一副冰棺中,才刚刚被无数冰花送到自己的腿上,无休就听见它拼着魂飞魄散求她——“神女,救救他们吧。”
无休看了一眼结界外的凄惨景象,炸开的劫雷像是点了火的油桶,谁挨谁不好受。
在无休的眼皮子底下,已经有数不清的神妖魔鬼巫之类全都灰飞烟灭。
他们的一生倒也还算死的辉煌,能被她多看上那么一眼,也算是死得其所。
无休性子孤高,她垂眼看向外面众生,心中无波无澜。
不止的魂灵愈发透明,几乎要从她这冰川中千尺冰层的冷白化作指间薄薄一片冰棱。
它说:“救救他们吧,他们罪不至此啊!”
不止何尝不知道,这些种族哪里又有什么罪?不过是天再也容不下他们罢了。
无休更是清楚这一点。
不止的一颗猫猫心不停下坠,沉入无休的这无迹冰川,毛茸茸的猫猫脸透出赴死的坚决。
就在此时,无休垂眸看向不止:“那你用什么跟我换呢?”
不止“喵”了一声,鼻子翕动,嗅见了转机,“吾等愿生生世世做您的奴仆。”
无休像是在考虑这买卖划不划算。
有一只猫,和外面那些个被劈的哀鸿遍野的生物?
无休轻轻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不止的魂魄更淡了,像是快被劫雷后透出的日光晒得化掉。
它说:“我愿生生世世做您的奴仆。”
无休垂眼不观众生,只看向那只猫。
谁都知道,这只猫如果没有无休出手,也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们这些非人族在天道的刁难之后苟且偷生,也还是沦落至此,不被兼容,势必要被毁灭。
这只猫的脑仁这么小,能想到的最能显示决心的话也只有奉上灵魂为奴为仆,也不想想现在是何场景。它说的这种话无异于空口白舌。
幸存的物种都心生恐惧,四下炸开的雷劈的轰轰烈烈,他们默契地觉得最后一线生机也要断在了这只即将魂飞湮灭的猫身上。
也是在这个所有人被死亡笼罩的时刻,他们听见无休很淡地说:“好。”
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