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眸光一凛,\"哦?那你且说说,这衣裳究竟何处不妥?\"
老妇人缩着脖子,支支吾吾道:\"回大人,那衣裳比旁的衣裳合身,能显出身段。\"
\"荒唐!\"府尹冷笑一声,袖袍轻振,\"照你这说法,但凡显出身段的衣裳便是不正经?\"
他眼神冷厉地扫过老妇身上那件紧绷的布衫,\"本官看你这身衣裳也很是合体,莫非也是不正经?\"
这话说得老妇老脸臊得慌,下意识拽了拽箍在身上的衣料,这原是件十分宽大的衣裳,是她长胖了才穿成了这般模样。
她急得额头冒汗,结结巴巴地强辩:\"这、这、这怎能一样,若是那衣裳没问题,为何我儿媳穿上后,就有地痞流氓上前招惹?\"
府尹眉峰陡然一挑,\"好个糊涂道理!地痞滋事,你不去追究恶徒,反倒怪起一件衣裳?\"
老妇梗着脖子争辩:\"满大街那么多人,为何独独招惹我儿媳?还不是因着她买了这等不正经的衣裳穿在身上!\"
\"照你这道理,\"府尹指向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若此刻有歹徒当街抢劫,莫非反倒要怪被抢之人怀揣银两?若有人戴着贵重首饰遭了贼,也要怪首饰铺子不该打造首饰?\"
堂外顿时议论纷纷--
\"正是这个理!\"
\"青天白日的,被地痞招惹,不去怪地痞,反倒赖到衣裳头上!\"
老妇一张老脸涨得发紫,其余跪着的闹事者也纷纷低头,可眼神里都带着怨怼。
府尹见状,惊堂木重重一拍:\"本官再问你,那日骚扰你儿媳的流氓可曾抓获?可曾报官?\"
老妇眼神闪烁:\"本来想报官的,当时慌乱,让人跑了……\"
这话自然是假的,她就是认定问题不在流氓身上,是儿媳不知检点,穿了这等不三不四的衣裳,才会招惹是非。
\"既知要报官追凶,为何不去衙门备案,反倒连日骚扰商铺?\"府尹声音陡然转厉,\"你口口声声说衣裳不正经,可方才证物大家都见了,再正常不过的衣裳!你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是胡搅蛮缠!\"
这时,主簿已执笔将算好的价格记下,将册子呈上:\"大人,按华章坊的售价折中核算,损坏物品共计六十余两。\"
府尹接过册子细看,朗声宣判:\"闹事之人损毁华章坊货物,按市价折中计算,需赔偿六十二两。所损货物即归赔偿者所有。\"
老妇一听这个数目,顿时忘了堂上威严,捶地嚎哭起来:\"这分明是抢钱啊!那些东西分明是他们自己打人时撞坏的......\"
\"啪!\"
惊堂木重重落下,震得老妇的哭嚎戛然而止,整个人僵跪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府尹目光如利刃扫过堂下:\"华章坊指认是你等故意损毁,你说是他们自己弄坏。方才官差已在街上取证,多人指证是两个妇人动手打砸。可要本官即刻传唤人证,当堂对质?\"
跪在后面的两个妇人浑身一颤,顿觉身体发寒,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见无人应答,府尹冷声道:\"若查实是铺子诬告,你们自然无需赔偿。但若是你当堂欺瞒,依照本朝律例,诬告反坐,损毁财物加倍赔偿,另判一年监禁!\"
这话把老妇吓得身子一歪,险些瘫软在地。慌忙朝站在府尹下首的师爷使眼色。可那师爷却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这师爷正是老妇儿子的族叔。
方才休堂时,他刚为自家亲戚说了两句好话,就被府尹意味深长地告诫若还想保住这个位置,就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既在京兆府当差,就该明白,能在京城立足的铺子,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府尹未明说方才休堂时官差早已回禀,这华章坊是户部员外家的产业。即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不会为这等明摆着的案子徇私。
当街闹得人尽皆知,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又没有其他复杂权势施压,他何苦要为了这点共事多年的情分影响了自己的声誉?
他提点了师爷,也算是尽了同僚之谊。
师爷听了府尹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背心沁出涔涔冷汗。
他想起这些年亲族们仗着他在京兆府当差,没少惹是生非。今日这桩公案,分明是他们理亏,自己若再相护,岂非自毁前程?
老妇见师爷这般态度,顿时慌了神,其余几个同伙也皆是六神无主。
府尹威严的目光扫过老妇:“如何?可要寻人证?”
“不不不!大人,草民知错!”老妇磕头。六十两银子还能勉强拿出来,若是翻倍,他们哪来的钱?
府尹沉声道:\"可愿照价赔偿华章坊六十二两银子?\"
\"愿意!愿意!\"老妇连声应承,却仍不死心,\"可好些衣裳只是掉在地上,捡起来还能卖......荷包什么的也都完好......\"
府尹转而看向虎子:\"你可有话说?\"
虎子从容应答:\"回大人,那些衣物被扔在地上践踏,众多街坊都亲眼所见,沾了尘土脚印的衣裳断然不能再售卖。还有被耽误的生意,平日铺子每日约莫盈利五钱银子,这两日分文未进,也该一并计算。\"
实际进项远不止这些,否则都不够铺子租金和给符韶容的工钱,但怕惹人眼红,虎子故意往少了说。
府尹又看向老妇。
老妇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府尹当即宣判:\"三个带头闹事者判监禁一月!其余人等当堂释放。闹事一方需在一个月内赔偿华章坊六十三两银子,超期未还,三人刑期追加一年!\"
堂下三个男子面如死灰,那大牢,岂是常人能待的地方?
\"另,犯事一方需缴纳二两银子升堂费。\"府尹落下最后一记重槌,\"退堂!\"
惊堂木余音在公堂回荡,那老妇已是气得双眼翻白,身子一软朝后倒去。同伙们慌忙七手八脚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场面一片混乱。
虎子却对身后的骚动置若罔闻,与五个同来的壮汉快步走出衙门。正要寻个僻静处结算工钱,就听见得月盈的呼唤声。
转头望去,只见月盈正在不远处的马车车辕上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