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咬合的脆响，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来自顾长生手中一枚约莫拇指大小的黑色圆球，随着他指尖最后一次转动机关，圆球表面那些精密的篆刻纹路微微一亮，随即又隐入黑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有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铁锈的气味，开始从中逸散出来。
“好了。”顾长生将这枚“业力迷雾弹”小心翼翼地嵌入墙壁上一道满是污垢的裂痕中，对身旁的洛清寒点了点头。
他们正身处于皇城地下水道最深层的一条废弃支路中。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腐败与潮湿的腥臭，黏腻的水汽凝结在冰冷的石壁上，偶尔汇聚成水珠，滴落在脚下浑浊的水流里，发出“嘀嗒”的声响，是这片幽闭空间里唯一的节拍。
洛清寒一身紧凑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面甲，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冰的眼眸。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潮湿的墙壁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两长一短。这是“逆火社”的暗号，代表此地布置完毕，可以前往下一个节点。
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对这迷宫般下水道的熟悉程度，仿佛这里是她的后花园。这是裴玄知为顾长生找来的最佳向导，也是这次行动成功的关键。
顾长生看着她沉默而专业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温如玉在朝堂上为他争取到的时间，就像是这黑暗水道中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微弱，却无比宝贵。而他，必须用这微光，点燃一场足以烧掉猎犬眼睛的熊熊大火。
“走吧，”他低声道，“该给鸦卫指挥使大人，准备一份大礼了。”
……
与此同时，在下水道的另一处主干入口。
“嗡——”
燕破手中，一方巴掌大的罗盘状法器正发出低沉的蜂鸣。罗盘中央，一根由“罪石”磨制而成的指针，正剧烈地颤抖着，猩红的尖端死死地指向了前方那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甬道。
“找到了。”燕破的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的冷笑。他身后的阴影里，数十名鸦卫无声无息地浮现，每个人都散发着精悍而血腥的气息。
“目标就在下方，业力波动剧烈且混乱，符合‘界外邪魔’与乱党勾结后的特征。”一名副官低声汇报道。
“顾长生……你终究是个凡人。”燕破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你以为躲进这皇城的污秽之地，就能洗掉你身上的气味吗？天真。在神殿的‘窥罪之镜’下，你的存在，就像黑夜里的火炬，无论藏在哪里，都只会为我们指引方向。”
朝堂上的风波，他已尽知。玄寂大祭司的受挫，让他颜面无光，也让燕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机遇。若能在此刻，将顾长生这个罪魁祸首擒获，无疑是大功一件，足以洗刷神殿的耻辱，也能让女帝陛下看看，谁才是她最锋利的那把刀。
“所有人，封死所有出口！”燕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这次，我不要活口，只要一个结果！下去！”
一声令下，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甬道内，鸦卫们训练有素，借助微弱的灵力光芒，迅速推进。燕破手中的追踪法器，是他们的眼睛，那根猩红的指针，就是猎犬的鼻子，精准地捕捉着那股越来越浓郁的“业力”气息。
穿过几处岔路，前方豁然开阔，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交汇处。
也就在他们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
数道轻微的破风声从四面八方的墙壁裂痕中响起，紧接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浓雾，如同决堤的墨汁，轰然爆发！
“什么东西？！”
“小心！雾里有古怪！”
惊呼声此起彼伏。不过瞬息之间，整个空间便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彻底吞噬。所有照明的灵力，在这诡异的雾气中都仿佛被吸收了一般，只能照亮身前不足三尺的范围。
更可怕的是，燕破手中的追踪法器，疯了。
那根猩红的指针像是喝醉了酒，开始疯狂地旋转、摆动，时而指向左侧，时而指向后方，嗡鸣声也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在发出痛苦的哀嚎。无数个强烈的业力信号，同时从迷雾的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又都飘忽不定。
“稳住！结阵！”燕破厉声喝道，但他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简单的障眼法。这雾气……竟然能完美地模拟出“原罪业力”的波动，甚至能干扰到神殿特制的法器！
“大人！左侧发现目标！”
“不对！右边也有！该死，我的灵力被压制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精锐的鸦卫中蔓延开来。他们像是陷入了一片由猎物气味构成的海洋，四面八方都是目标，却又四面八方都是虚无。
燕破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头撞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这不是迷阵，这是专门为了他手中的追踪法器，为了神殿的追踪逻辑，量身定做的狩猎场！
“顾长生！”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就在此时，一道极其强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业力波动，猛地从他正前方的浓雾中爆发！那股气息，阴冷、狂暴，充满了毁灭的意味。
“在那！”燕破想也不想， instinctively 驱动全身灵力，化作一只漆黑的巨爪，狠狠地抓了过去！
然而，那黑爪穿过浓雾，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更糟糕的是，那团“业力”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炸开！一股无形的、污秽的精神冲击，狠狠地反噬而来！
“噗！”
燕破只觉得脑中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出。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他被一团根本不存在的假象，伤到了神魂。
而在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干燥而整洁的秘密通道中。
顾长生与洛清寒正跟在一个全身笼罩在银色软甲中的身影后方，快速穿行。通道的墙壁上，每隔十丈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光石，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与他们刚刚离开的污秽之地判若两个世界。
“他们中计了。”洛清寒侧耳倾听了片刻，从主干道方向传来的隐约混乱声，让她那双冰冷的眸子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顾长生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前那道沉默的、只负责带路的银甲身影。这是女帝的暗卫，凰曦夜的人。是她，在他与逆火社接触的同时，悄无声息地为他留下了这条最后的退路。
陛下看似什么都没说，但这份沉默，这份恰到好处的安排，就是对他最好的庇护。
「曦夜……」顾长生心中一暖，这场与全世界为敌的棋局，他并非孤身一人。
“走吧，该去和我们的‘盟友’，进行下一步了。”他轻声说道。
迷雾弥漫的下水道中。
混乱仍在持续，但那股诡异的“业力”波动，却在达到顶峰后，开始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
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的鸦卫们。
燕破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方已经彻底失灵的追踪法器，指针无力地垂下，表面的“罪石”上，布满了一道道细密的、蜘蛛网般的裂痕。
他被耍了。
彻头彻尾地被耍了。
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逃跑，而是为了“打瞎”他的眼睛，摧毁他最引以为傲的追踪能力。
那股来自“界外”的狡猾与能力，那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维方式，远超他过去对付的所有敌人。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怒吼，从燕破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咔嚓！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方由神殿精心炼制的追踪法器，应声碎裂！无数碎片从他的指缝间掉落，在浑浊的水中溅起几朵微不足道的涟漪。
这次清算，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颜面尽失。
燕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的远方，仿佛要将顾长生的身影从虚无中剜出来。仇恨与警惕，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