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稣行至铜镜前,与父王并肩而立,一时恍然。十二旒对九旒,此乃帝与王的同映。
“不错。”秦王颔首。
“父王,儿臣仅为公子,这般穿戴……是否违制?”
“礼制?”秦王目光一凛,“寡人之言,便是礼制!此衣甚合你身。”
“昨日可曾去过宗庙?”
“然。”
“观感如何?”
“儿臣仅至青铜碑下,未入大殿。”
“嗯。”
赵高疾步进殿,恭敬禀报:“王上,吉时已至。”
“启程吧。大秦的新纪元,自此而始!”
“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回荡在咸阳城上空,似在召唤远古英灵,唤醒华夏先祖,共鉴这千秋一刻。
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身着节庆新衣,门前净水洒扫,一尘不染。
东方晨曦初现,金光倾泻于咸阳宫大殿,琉璃映辉,更显恢宏。
“启——宫——门——”
传令声层层递进,宫门缓缓洞开。两队禁军自内而出,玄甲森然,墨氅翻飞,长矛如林,步履铿锵。
黑甲卫士似无穷尽,分列大道两侧,矛柄顿地,肃杀之气顷刻弥漫四野。
秦王与扶稣自咸阳宫行至咸阳朝会大殿前,秦王止步,扶稣静立其后,目光扫过殿前陈设。那九尊青铜巨像巍然矗立,为庄严肃穆的朝会大殿平添威仪。
\"甚好,公输落果然未负寡人期望!昨 可都查验过了?可有疏漏?\"
\"父王,儿臣与公输落及其大匠墨离逐一核验,万无一失。\"
\"善,启程罢。\"
秦王拾级而下,两侧护卫齐整跪拜。途经 那尊巨型青铜像时,扶稣稍作停留。晨光倾泻,为铜像镀上金辉,扶稣眯起双眼,恍惚间似见黑龙腾云而起!
他猛然回神,快步追上秦王。
殿外,仪仗早已列阵恭候。宫门之外,想必百官队列更为浩荡。
\"参见王上!\"
\"免礼。\"秦王环视四周,见留守朝中的王翦、蒙武二将身披甲胄,虽年迈却威严不减。
\"两位老将军何以如此装束?自当年征战后再未见此英姿,今日重披战甲,倒教寡人感慨万千。\"
\"王上——不,陛下!老臣愿为陛下护驾,万死不辞!\"
\"哈哈,称朕为时尚早啊,老将军。\"
\"不早!如今天下除陛下外,谁配享此殊荣?大秦一统乃老臣亲历,今日终可告慰那些战死的弟兄了!\"
\"好,动身罢。扶稣,你乘后车,届时自有人指引位置。\"
\"诺。\"
秦王登上御驾——天子六驾,御者仍是中车府令赵高。听闻秦王唤扶稣之名,二将不由侧目,只见公子扶稣竟着王制礼服?
蒙武以肘轻碰王翦:\"王老,令嫒这门亲事可真是...\"
\"噤声!此刻你我乃禁军统领。\"
\"王上起驾!\"浩荡仪仗缓缓向宫门移动。
宫门外,百官与宗室子弟分列两侧。
\"十八弟?父王不是罚你禁足三月么?这才一月就敢抗命?\"公子将闾挑眉道。
\"七哥,若无父王旨意,我岂敢妄动?仅特许今日观礼。再说此等盛事,纵使受罚也要来!\"胡亥笑答。
\"说得在理。可惜五哥驻守南疆,无缘得见了。\"
\"嗯?七哥此言何意?\"
\"我是说老五远在南疆,自然看不到这般场面。对了,可知长兄何在?这般大典竟不见他?\"
\"怪哉,我黎明即至,亦未见到长兄。\"
\"此处分明是公子席位啊!\"
秦王仪仗行
咸阳宫门缓缓开启,秦王的队伍徐徐而出,文武百官与宗室成员立刻俯首行礼。两架华贵马车碾过宫道,公子将闾在第二辆马车经过时,鬼使神差地抬头一瞥——车内之人端坐如钟,头顶冕旒玉珠微颤。
那俨然是他们的大哥,长公子扶稣!
\"十八弟!我看见兄长了!\"将闾压低声音。
\"七哥又说胡话。\"胡亥环顾四周,\"哪有大哥身影?\"
\"他不在宗室队列,而是端坐御驾,一身朝服,头戴冕旒!\"
\"七哥疯魔了不成?今日是父王登基,岂能是大哥称帝?\"
\"倘若成真呢?\"
\"荒谬!\"胡亥失控高喊,引来侧目后忙压低嗓音,\"父王何等人物?帝位尚未坐热,岂容他人觊觎?七哥多虑了!\"
\"可我亲眼所见...\"
\"罢了,启程在即,且行且看。\"
与此同时,清秋独坐后方马车,手中华妃所赠服饰令她指尖发颤——那是大秦数十载未见的尊贵形制。正当她惶惑之际,华妃一语道破玄机,少女顿时双颊飞红。
御驾之内,扶稣透过冕旒垂珠向外望去。禁卫甲士森然列阵,长矛寒光凛冽。这景象勾起他不堪回忆——初入咸阳时那场刺杀,正是这些禁卫以血肉之躯护他周全。
仇恨的毒火在心底翻涌。父王当年强行压下此事,令他不得不继续扮演仁厚长兄。扶稣凝视眼前晃动的九旒,玉珠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光影。终有一日,这九旒要换成天子十二旒,届时方能撕下伪装。
什么手足情深?不过权力博弈的遮羞布。若大秦帝业需以鲜血铺就,他不介意让屠刀饮尽兄弟骨血,荡平六国余孽。唯有如此,方能还天下真正的太平。
扶稣攥紧拳头,心底涌动着不甘。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却背负着无法忘却的仇恨。既然对方想要他的命,他必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然而,这世间的真情,他同样铭记于心。曾经,唯有母妃与清秋让他感受到毫无保留的温暖,她们是他愿意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人。
初至咸阳时,他对这位陌生的父王心怀畏惧。始皇之名太过震撼,即便跨越两千余年,仍然为世人所铭记。只要华夏文明延续,对这位千古一帝的争议便永无休止。
而今,扶稣渐渐发觉,父王并非想象中那般冷峻无情。他虽是一代 ,却也是一位父亲。那些苛责背后,不过是望子成龙的急切。这几日的相处,让扶稣明白了老父亲的殷切期望。对于秦王而言,权力已至巅峰,唯一的遗憾,便是寻找一位足以继承大统的子嗣。这不仅关乎个人,更关乎帝国的未来。
此刻,扶稣感受到父王已将重任托付于他,而一切,就从今日开始。
太子之位?
扶稣心中仍有些迟疑。
秦王仪仗缓缓停驻于大秦宗庙宫门前。秦王自御驾步下,微微驻足,目光扫过那六匹开路的骏马。
天子?
他抬头望向碧空,万里无云,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厚重的宗庙中门缓缓开启,秦王回头问道:“扶稣何在?”
“儿臣在此!”
“随寡人同行。”
秦王迈步踏入中门,扶稣心头一震——宗庙中门,历来唯有大秦君王方可通行!
“父王,儿臣亦可走中门?”
“寡人让你跟着,还犹豫什么?”
“可这违背祖制……”
“无妨。”秦王淡然道,“不过一个王位罢了,随寡人来。”
“赵高!”
“臣在。”
“寡人入内后,命百官依序入场,静候大典。”
“臣领命!”
秦王大步跨入中门,扶稣紧随其后。这一举动令群臣瞠目——扶稣竟也从中门而入!若非身处宗庙禁地,恐怕早已哗然。此刻,众人肃立无声,连素来爽朗的王翦老将军也神色凝重。此地供奉着大秦崛起的先祖英灵,更有无数将士忠魂长眠于此,无人敢有半分轻慢。
“王诏——”
“百官听令,依次入宗庙,各归其位,各司其职!”
“臣等谨遵王命!”
踏入中门后,扶稣发觉宗庙 上早已列阵森严,甲士伫立护卫,礼官手持器具,静候仪式开启。
晨雾缭绕中,扶稣遥望宗庙,袅袅香烟将殿宇笼罩得若隐若现,恍若仙家楼阁。
四下寂静,唯有玄色旌旗猎猎作响,青石板上回荡着两双步履声。
行至青铜碑前,嬴政驻步凝眸,指尖轻抚过碑面冰凉的纹路,而后继续拾级而上。
在迈上第一级台阶时,礼官躬身捧来白玉托盘,其上静卧着雕花玉函。
\"此物是?\"
\"奉王上谕令。\"
扶稣眼睫微动,谨慎接过玉盘。能让父王特意嘱咐的,定非凡品。
跟随嬴政登上第二平台,扶稣止步于此。再往上便是祭祀高台,唯有君王可至。凭栏俯瞰,百官已按位次列队,这般俯瞰众生的视角,令他真切体会到何为权势之巅。
当目光再度上移,扶稣不由思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知父王将赐予何等封号?
高台之巅,嬴政凝视着祭坛上的天地牌位略有出神。左侧史官们正提笔记录这\"呜——\"
苍劲的号角声穿透云霄,三通鼓响如惊雷,霎时万籁俱寂。
\"跪!\"
随着礼官唱喝,文武百官齐刷刷跪拜于地。唯见嬴政整肃衣冠,执圭作揖:
\"朕统六合,扫八荒,今以皇帝之尊告祭天地。山河易姓,黎元归心,当立章法以明制
制度,宣教化以正乾坤。朕在之日,必开万世太平,使四夷来朝,天下承平!\"
言罢不过欠身一揖,惊得史官笔墨颤抖。更闻其继续宣告:
\"今敕令山川易形,江河改道,庇佑大秦风调雨顺,灾害不生。黔首安居,福祉绵长!\"
众臣暗自骇然。这哪是祭天祷告?分明是向天地发号施令!原来秦皇以人皇自居,与天地并立,自然不必跪拜。
扶稣垂首若有所思:\"黔首...原来黎民百姓的称谓源于此。\"
502
初至咸阳时,他曾为父王献策,可父王并未采纳。周室虽为天子,他的谋略亦是天子之策,如今看来,父王并不稀罕这天子之位,更不愿屈于大周之名——他要的,是人皇!
天地人三极,人皇至上,何须俯首?果然还是父王深谋远虑,他们这些儿子所提之策,终究不过是稚子之见。难怪父王曾说,看他们争来夺去,如同儿戏。
正思索间,大秦皇帝嬴政忽然跪地。这位君王,不跪天,不跪地,此刻却深深叩首。
“大秦皇帝嬴政,祭告先祖与历代先王!政继位以来,未尝遗忘一统之志,先人之愿不敢轻忽,秦人之志不敢背离。大秦自弱小崛起,终成霸主,其间流淌的,是无数秦人的热血!秦民乃大秦之根基,统一乃大秦之信念!”
“政何其有幸,执掌虎狼之秦,誓将铸就万世之名!朕灭六国,一天下,为的是定鼎华夏龙脉!知我者,或仅存于春秋;罪我者,亦或存于春秋!然朕仍将前行,无畏无惧,更无悔!”
“大秦皇帝嬴政,叩首祭拜!”
嬴 身,额触地,思绪翻涌。这一生,如履薄冰——幼年困于赵国为质,饱受折辱;十三岁登基,却受制于权臣;就连生母,亦曾与逆贼合谋,欲夺其位。
他走过太多背叛,听闻太多骂名。世人说他暴虐,可他从未滥杀无辜,麾下秦军亦脱去昔日野蛮,终成王者之师!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功过是非,自有后世评断,而他,无悔!
他不跪天地,唯敬大秦先祖与那些为国赴死的老秦人。他的一生,皆被秦人之魂所铸。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他跪的,是大秦的无畏之志!
他跪的,是这举世无双的大秦!
他跪的,是秦人永不磨灭的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