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粘稠，冰冷刺骨。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顽石，在无边的黑暗中缓慢下沉。只有右臂，那只仿佛连接着地狱熔炉的手臂，持续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诡异的灼热感，如同锚点，死死拽着陈默的意识，不让他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感官冲击：冰冷、带着浓重水汽和金属锈味的空气灌入鼻腔，身体被某种粗糙、湿滑的东西包裹着，在颠簸中移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和右臂。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
“醒了？命真够硬。” 炎武沙哑疲惫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默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遭的景象。
他们并不在之前的掩体里。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耸，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中，只有洞壁上附着着一些散发着微弱幽蓝色或淡绿色冷光的苔藓或真菌，提供了有限的光源。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苔藓的土腥味、浓重的铁锈味，还有一种…类似于旧电子设备通电后散发的、微弱的臭氧气息。
他正被放置在一个类似简易担架的东西上，担架由坚韧的藤蔓和断裂的青铜管道编织而成。担架被炎武用仅存的右手拖拽着，在湿滑、布满暗色苔藓和金属碎屑的地面上艰难前行。阿峰跟在旁边，左臂用藤蔓和木棍固定着，脸色苍白，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其他几名还能行动的战士，或相互搀扶，或抬着伤势更重的同伴，沉默地跟在后面。
整个队伍弥漫着沉重的悲伤和压抑的疲惫。出发时的十几人，此刻只剩下不足十人，且个个带伤。
“这是…哪里？”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火辣辣地疼。
“建木的根系迷宫。” 炎武头也没回，声音低沉，拖着担架绕过一处从洞顶垂下的、如同巨大钟乳石般的青铜结构，“那场爆炸炸通了掩体下层，也引来了更麻烦的东西。我们只能往更深、更复杂的地方钻。”
陈默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周围。借助微弱的冷光，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溶洞空间，与其说是自然形成，不如说是被某种庞大无匹的造物硬生生撑开、改造过的！无数粗壮到难以想象的青铜“根系”，如同虬结的金属巨蟒，从洞壁、洞顶、甚至脚下的地面穿透出来，蜿蜒扭曲，相互缠绕、融合，构成了这片地下空间的主体骨架！这些根系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暗绿色苔藓，苔藓下是蚀刻着繁复能量纹路的青铜本体，有些纹路还在极其微弱地流淌着黯淡的金色或暗红色流光。
在这些巨大的青铜根系之间，是更加密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青铜管道网络，有些只有手臂粗细，有些则粗如水桶。它们纵横交错，有些完好无损，有些则断裂、扭曲，从断裂处渗出粘稠的、散发着不同光泽的液体——暗金色的生命源质、暗红色的血煞戾气、或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未知能量流。这些液体滴落在下方的水洼或苔藓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或能量逸散的微光。
空气中弥漫的“生命能量”（游离态基因灵子）浓度极高，甚至比地面战场还要浓郁数倍，但同时也混杂着血煞戾气的腐蚀气息和其他混乱的能量波动，形成一种极其不稳定、充满压迫感的能量场。量子解析系统在陈默苏醒后便自动重启，视界边缘不断刷新着环境能量读数，警告着高能辐射和基因污染风险。
这就是建木巨树深埋地下的根基！一个庞大、精密、却又带着腐朽与混乱气息的金属生命体！牧神者汲取、转化、输送能量的核心枢纽！
“我们…在它的‘血管’里穿行？”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
“没错。” 炎武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也是它的‘下水道’。所有被它吸干的残渣、战场上崩解的能量、甚至是清理掉的‘失败品’，最终都会汇聚到这里，被分解、回收，变成它生长的养料。” 他踢开脚边一块半埋在苔藓里的、覆盖着暗红结晶的碎骨，“看到了吗？修罗的残骸，最终归宿。”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不祥光泽的暗红结晶上，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那块鸽卵大小的血煞晶核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幽幽的暗红光芒，内部的熔融物质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虽然侵蚀的剧痛依旧，但经过之前生死关头的“谐振”引导，晶核碎片狂暴的能量似乎被初步“驯服”了一丝，与他右臂的融合更加紧密。量子解析显示，右臂细胞崩解率稳定在24%，基因污染冲击被压制在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更让他心惊的是，体表那些被“硅火”淬炼过的青铜斑块（hV 280），在根系空间高浓度能量场的刺激下，正极其缓慢地吸收着游离的能量粒子，进行着自我修复和强化。
“你的手…” 阿峰忍不住开口，看着陈默那只发光的右手，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还有你身上的铜皮…好像…不太一样了？”
陈默抬起右手，五指张开，覆盖着手臂的青铜斑块在幽暗光线下泛着一种比炎武等人更加深沉、内敛的暗铜色光泽，硬度hV 280的数据在视界中闪烁。“被那‘石头’…烧出来的。” 他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
炎武也回头瞥了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穿透陈默的皮膜看到内部的变化。“祸福相依。你这条路，前所未有。是好是坏，时间才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不过，你的‘灵觉’…还能用吗？这鬼地方，比地面危险十倍！”
仿佛是为了印证炎武的话，前方幽深的根须通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金属薄片摩擦的“沙沙”声！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警戒！是‘清道夫’！快找掩体！” 炎武脸色剧变，低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将陈默的担架推向旁边一根巨大青铜根系形成的凹陷处！阿峰和其他战士也瞬间紧绷，迅速依托着嶙峋的根须和断裂的管道寻找掩护。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量子解析视界瞬间捕捉到目标：数十个拳头大小、外形如同金属蜘蛛与甲虫混合体的造物，正从通道的阴影中如同潮水般涌出！它们通体覆盖着暗沉无光的青铜色甲壳，八条细长锋利的金属节肢高速移动，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复眼位置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口器是两片高速震动的、闪烁着能量锯齿的金属颚！
“目标：牧神者维护单位（清道夫-3型）…材质：高韧性记忆合金…能量核心：微型冷聚变炉…武器：高频粒子切割颚…威胁等级：集群致命…”
清道夫！牧神者用于清理根系迷宫堵塞、维修管道、以及…清除闯入者的自动机械！
这些金属蜘蛛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冲到了队伍近前！它们无视了坚硬的青铜根须，锋利的节肢轻易插入金属或岩石缝隙，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扑向众人！目标明确——受伤的战士和散逸着能量波动的个体！
“保护伤员！” 炎武怒吼，独臂挥舞重剑，剑光化作一片光幕！一只扑向担架上重伤员的清道夫被剑光精准劈中！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那清道夫被巨大的力量劈飞出去，翻滚着撞在根须上，甲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斩痕，但并未碎裂！它晃了晃脑袋，复眼红光锁定炎武，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同时，更多的清道夫绕过炎武，扑向其他人！
“啊！” 一名腿部受伤行动不便的战士，被两只清道夫扑到身上！高速震动的粒子切割颚狠狠咬在他的青铜皮甲上！刺耳的切割声和火花爆闪！皮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切开！战士发出凄厉的惨叫！
阿峰怒吼着用完好左臂挥舞短矛刺向一只清道夫，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反身一口咬在矛杆上！“咔嚓！” 精钢矛杆竟被硬生生咬断！高频粒子切割的威力恐怖如斯！
混乱！惨烈！这些清道夫个体实力或许不如修罗战士，但数量多、速度快、防御强、悍不畏死！在狭窄复杂的根系环境中，威胁程度甚至更高！
陈默靠在根须凹陷处，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心急如焚。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右臂的剧痛和精神透支让他难以像之前那样爆发。量子解析疯狂运转，捕捉着这些金属蜘蛛的行动轨迹和能量核心的波动。
“高频粒子切割…能量核心驱动…结构弱点…”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定一只正扑向阿峰后背的清道夫。在量子视界中，它高速震动的切割颚与身体连接处，能量传输回路正闪烁着刺目的光芒！那是动力传输的节点，也是防御相对薄弱的环节！
“频率…共振…” 一个念头闪过。这些机械造物的能量核心和驱动系统，必然有其固有的运转频率！如果能干扰那个频率…
他尝试集中精神，调动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和右臂晶核的共鸣，但剧痛和眩晕让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难以凝聚。
就在那只清道夫的切割颚即将咬中阿峰后颈的瞬间！
嗡——！
一股奇异的、带着某种苍茫古老韵律的微弱波动，毫无征兆地从陈默身后那根巨大的青铜根系深处传来！这波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意识层面的信息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陈默的意识如同被清泉洗涤，混乱和剧痛竟然被短暂地抚平了一丝！精神力瞬间凝聚！
而更诡异的是，那些疯狂攻击的清道夫，动作齐齐一滞！它们复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如同接收到了混乱的指令，攻击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缓和混乱！连那只扑向阿峰后背的清道夫，切割颚的震动频率都瞬间紊乱！
“就是现在！” 陈默心中狂吼！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再试图干扰清道夫的能量核心（距离太远且目标太小），而是将凝聚的精神力，混合着右臂晶核的共鸣之力，狠狠刺向他身前另一根断裂青铜管道中——一股正在缓慢泄露的、散发着幽蓝电弧的未知高能流体！
“谐振！目标：幽蓝能量湍流！引爆！”
嗡！
一道无形的共振波精准刺入流体湍流最不稳定的核心点！
嗤——轰！！！
幽蓝色的电弧瞬间暴涨！形成一片覆盖数米范围的恐怖电网！刺眼的光芒将昏暗的溶洞照得一片惨白！强大的电磁脉冲和能量乱流横扫而出！
首当其冲的几只清道夫，瞬间被狂暴的幽蓝电蛇吞噬！坚硬的合金甲壳在高压电弧面前如同纸片般被撕裂、熔融！内部的精密元件爆出刺眼的火花，瞬间化作一堆冒着青烟的废铁！
其他被那古老波动干扰的清道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电磁脉冲波及，复眼红光乱闪，行动彻底失控，如同没头苍蝇般互相碰撞，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好机会！干掉它们！” 炎武虽惊不乱，重剑带着雷霆之势，瞬间将几只陷入混乱的清道夫劈碎！其他战士也抓住机会，用武器或石块狠狠砸向这些失控的机械蜘蛛！
战斗在几分钟内结束。数十只清道夫变成了一地冒着电火花和焦糊味的残骸。
溶洞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众人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电弧偶尔跳跃的“噼啪”声。
“刚才…那是什么波动？” 阿峰心有余悸地看着满地残骸，又望向陈默身后那根巨大的青铜根系，眼神惊疑不定。
炎武也走了过来，目光凝重地扫视着那根根系。根系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但在陈默刚才依靠的位置附近，苔藓似乎有被能量灼烧过的痕迹，露出下面一片异常复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青铜蚀刻纹路。纹路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古老的、由简单线条构成的卦象符号——一个残缺的“离”卦（?）。
“伏羲卦纹…” 炎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那片纹路上的苔藓，“传说建木的根基，连接着上古伏羲族遗留的‘河洛大阵’…难道刚才…”
陈默的心脏也在狂跳。量子解析系统正疯狂记录着刚才那股古老波动的残留信息。那不是能量攻击，更像是一段被强行激活的、残破的…**信息指令**！一段带着保护、修复和某种警示意味的指令！正是这段指令干扰了清道夫的控制核心！
“伏羲族…河洛大阵…信息指令残留…” 量子解析的结论冰冷而震撼。
炎武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外来者：“你…你是怎么引动它的？！”
陈默看着掌心那块随着古老波动平息而光芒略微黯淡的血煞晶核碎片，又看了看自己覆盖着暗铜色斑块的右臂，感受着体内那与硅基能量达成微妙平衡的龙血力量，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成型。
“可能…不是我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右臂，指向那根显露伏羲卦纹的青铜根系，“是它…感应到了我体内的某种东西…某种…与伏羲族有关的东西…或者是…它想对抗的东西？”
他体内的量子解析核心？来自实验室的原型机？还是…强行融入的硅基力量中，属于牧神者技术的反面？
炎武顺着陈默的手指，看着那古老的伏羲卦纹，又看了看陈默那只散发着不祥与力量气息的右手，眼神中的震撼慢慢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希望的决然。
他沉默片刻，突然弯下腰，将地上那柄之前放在陈默手边的、染血的青铜短剑捡起，再次郑重地递到陈默面前。
“不管是什么，它救了我们一命。” 炎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陈默，拿起你的刃。这根系迷宫深处，或许埋藏着我们对抗牧神者的唯一希望，也埋藏着你想知道的答案。但路，得用血来铺。”
他指着前方更加幽暗、根须更加密集、流淌着各种诡异能量光泽的迷宫深处。
“伏羲的残响在指引…或者说，在警告。你敢不敢，跟我往这‘血管’的最深处，去探一探这建木的心脏？”
陈默看着那柄染血的青铜短剑，又看了看掌心搏动的血煞晶核，最后，目光投向那深邃未知的、流淌着伏羲残响的黑暗通道。
右臂的剧痛依旧，但体内沉寂的力量，却因那古老的共鸣而隐隐躁动。
他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那柄冰冷的短剑。剑柄粗糙的触感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重与坚定。
“走。” 陈默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