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巡视组的临时讯问室里，灯光惨白。
赵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他身上的那套名牌西装，此刻已经皱得像块咸菜。
曾经那个在政务服务中心大厅里，意气风发、镇定自若的赵主任，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空洞，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
在王浩那番“自爆”式的言论传来后，赵强的心理防线，就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玻璃，瞬间碎裂。
他知道，王浩那个蠢货，把他俩都送上了绝路。
一开始，他还试图狡辩。
说什么自己只是监管不力，对“速通公司”的胡作非为毫不知情。
说什么王浩是为了脱罪，才恶意攀咬，血口喷人。
但当张锐将王浩签字画押的口供，以及从他办公室搜出的那些金条、名表、现金的照片，一一摆在他面前时。
赵强彻底崩溃了。
他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困兽般的低吼。
几分钟后，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我都说。”
“我全交代。”
讯问室里的气氛，为之一松。
巡视组的成员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振奋。
突破了！
这个看似坚固的堡垒，终于被攻破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赵强像是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他的交代，比王浩的口供，要详细得多，也触目惊心得多。
原来，这个所谓的“便民服务集团”，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为了将公权力变现而量身打造的“白手套”。
赵强在担任政务服务中心主任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手里的权力，是个巨大的金矿。
每天都有无数的企业和个人，需要来这里办事。
而每一个审批环节，每一个材料要求，都成了他可以拿捏的“关卡”。
只要他想，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一个手续齐全的市民跑断腿也办不成事。
也可以让一个材料缺失的企业，一路绿灯，畅通无忧。
起初，他还只是小打小闹，收点红包，拿点好处。
但人的贪欲，是会不断膨胀的。
直到一年前，一个“高人”找到了他。
这个“高人”给他设计了一套全新的“商业模式”。
那就是成立一个第三方服务公司，也就是后来的“速通便民服务公司”。
由赵强利用职权，在政务服务中心内部，设置各种明里暗里的障碍。
比如，故意减少办事窗口，拉长排队时间。
比如，对审批材料提出各种吹毛求疵的苛刻要求。
比如，以“系统升级”、“网络故障”等理由，故意拖延办理。
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让老百姓觉得，按正常流程办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办事群众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怨声载道的时候。
窗口的工作人员，和安排在群众中的“托儿”，就会“恰到好处”地出现。
他们会“好心”地指点这些焦头烂额的群众，去旁边的“速通公司”寻求帮助。
而“速通公司”那边，早已准备好了一套价目表。
社保转移，三百。
执照年审，两千。
异地就医备案加急，五千。
……
每一项服务，都明码标价。
只要交了钱，之前那些“无法逾越”的障碍，瞬间就都消失了。
原本“不合规”的材料，变得合规了。
原本“正在升级”的系统，突然就好了。
原本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流程，一天之内就能办妥。
通过这种方式，大量的民脂民膏，就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速通公司”的账户。
而这些钱，赵强和王浩，按照事先的约定，三七分成。
赵强拿大头，占七成。
王浩和他的公司，拿三成。
短短一年时间，赵强个人分得的赃款，就高达数百万之巨！
听到这些细节，讯问室里的巡视组成员，一个个气得脸色发青。
这哪里是什么“公私合营”？
这分明就是官匪勾结，狼狈为奸！
把国家的政务服务中心，变成了他们自己家的提款机！
周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等到赵强说完，才缓缓地开口问道：“那个给你设计这套模式的‘高人’，是谁？”
赵强浑身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阳的目光，锐利如刀。
周阳冷冷地说道：“赵强，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把背后的人都供出来，争取立功表现，是你唯一的出路。”
“否则，光凭你现在交代的这些，就足够让你在里面待一辈子了。”
赵强的心理防线，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
赵强声音微弱地说道：“是……是张市长。”
“云山市分管政务服务的副市长，张明。”
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讯问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副市长！
正厅级干部！
谁都没想到，这把火，竟然这么快就烧到了这个级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腐败窝案了。
这是一张牵扯到了市级领导的，巨大的利益黑网！
赵强仿佛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继续交代道：“这个‘便民服务集团’，就是张市长牵头，找人注册的。”
“王浩，只是他推到前台的一个棋子。”
“我拿到的那七成利润里，有四成，每个月都要按时‘孝敬’给张市长。”
“他说……他说这些钱，他还要拿去打点上面，维护关系……”
“所以，我……我其实也只是个中间人……”
说到最后，赵强竟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只可惜，这眼泪，来得太晚了。
……
巡视组下榻的酒店，会议室。
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会议，都要凝重。
当周阳将赵强的最新口供，向全体成员通报之后。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人的消息，给镇住了。
张锐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
张锐激动地说道：“好家伙！我真是好家伙！”
“一个副市长，竟然是这种黑心公司的幕后老板！”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组长，我建议，立刻对这个张明，采取措施！”
不少年轻的组员，也都是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然而，坐在周阳对面的李大明，却从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等到众人的议论声稍稍平息，他才端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李大明意味深长地说道：“周组长，各位同志，大家先冷静一下。”
“这个事情，牵扯到一位在职的副市长，非同小可啊。”
周阳看着他，平静地问道：“李组长有什么看法？”
李大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李大明老成持重地说道：“看法谈不上，只是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第一，我们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来自于赵强的单方面口供。”
“这在法律上，属于孤证，是不能作为定案依据的。”
“万一这个赵强，是为了拖一个高级别的干部下水，好为自己减轻罪责，故意攀咬呢？”
“这种可能性，我们不能不防。”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第二，对一位副厅级市领导进行调查，程序上非常复杂。”
“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省委巡视组的职权范围。”
“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先将现有线索上报给省纪委，由省纪委立项、审批，然后才能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这个流程走下来，需要时间。”
“我们不能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啊。”
李大明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听起来，完全是站在顾全大局、稳妥推进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