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雨总是下得缠绵悱恻,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皮肤上,不痛,却让人浑身不自在。张永强扛着铁锹,踩着泥泞的山路往祖坟走去。他今年四十二岁,是村里为数不多还留在山里的壮年人。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看透这山里的每一寸土地。
\"桂芳,我上山了。\"出门前他对妻子说。
李桂芳正在灶台前忙活,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早点回来,别像去年那样磨蹭到天黑。\"
张永强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知道妻子是担心他,去年他在祖坟前多喝了两杯,醉醺醺地摸黑下山,差点摔断腿。
山路蜿蜒向上,两旁的灌木被雨水洗得发亮。张永强走得很稳,这条路他走了四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但今天不知怎么的,走到半山腰时,他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在他颈后吹气。
他猛地回头,山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山雀扑棱着翅膀飞过。
\"见鬼了。\"张永强嘟囔着,继续往上走。
祖坟在一片松树林中,十几座坟茔排列得整整齐齐。张永强家的在最里面,挨着一棵歪脖子松树。他放下背篓,取出香烛纸钱,又拿出三杯白酒和一盘李桂芳早上炸的油果子。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他边说边清理坟头的杂草,动作熟练而虔诚。
香点燃了,青烟笔直上升,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显眼。张永强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坐在坟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这是他们家的传统,祭拜完先人,活着的人也要喝一杯,算是与祖先共饮。
酒过三巡,张永强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他抬头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坟头上压着几块石头,看上去很简陋。
\"奇怪,这是谁家的?\"张永强皱眉。村里有人去世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这座坟的位置很偏,几乎是在树林边缘,不像是正经下葬的地方。
他站起身,想走近看看,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耳边似乎有人在低语,声音细若蚊蝇,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更诡异的是,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从他的后颈一直滑到脊梁骨。
张永强猛地转身,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决定不再逗留。匆匆收拾好东西,又对着父母的坟拜了拜:\"爹娘,儿子先走了,明年再来看你们。\"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雨水把泥土泡得松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张永强走得很小心,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走到一处拐弯时,他实在忍不住,再次回头张望。
这一次,他看到了脚印。
就在他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泥地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像是有人一直跟在他后面。但问题是,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外,那里本不该有其他痕迹。
张永强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死死盯着那串脚印,它们看起来比常人的要小一些,脚尖朝前,正好对着他的方向。更诡异的是,脚印之间的间距很小,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地跟着他。
\"谁在那里?\"他大声喊道,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恐惧。
张永强咽了口唾沫,加快脚步往山下走。他不敢再回头,但能感觉到那东西还在跟着他。有时是身后树枝断裂的声音,有时是草丛不自然的晃动,甚至有几次,他分明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当他终于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时,几乎要哭出来。太阳已经西斜,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这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景象,但张永强却觉得那些烟柱扭曲得不像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烟里蠕动。
\"永强,祭祖回来了?\"村口的王老汉坐在石凳上抽烟,笑眯眯地打招呼。
张永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回来了。\"
\"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淋雨感冒了?\"王老汉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走累了。\"张永强摆摆手,匆匆往家走去。他没告诉王老汉自己遇到的怪事,一来怕人笑话,二来...他总觉得说出来会让那东西更猖狂。
家门近在眼前,张永强几乎是冲进去的。李桂芳正在厨房炒菜,听到动静探出头来:\"怎么慌里慌张的?\"
\"没什么。\"张永强放下背篓,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就是...就是觉得今天山上有点怪。\"
李桂芳放下锅铲,仔细打量丈夫:\"怎么个怪法?\"
张永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对了,饭好了吗?我饿了。\"
晚饭时,张永强吃得心不在焉。他总觉得屋子里多了点什么,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是一种...存在感。就像你明知道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却总觉得有人在看你。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李桂芳放下碗筷,\"从回来就不对劲。\"
张永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山上的事说了出来。李桂芳听完,脸色变得凝重:\"你确定看到脚印了?\"
\"千真万确,就在我后面,但我回头又没人。\"
李桂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去米缸前看了看,又检查了水缸和灶台。张永强不解地看着妻子:\"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李桂芳摇摇头,但眉头皱得更紧了,\"今晚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下地。\"
夜深了,张永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窗帘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盯着那些影子看,忽然发现其中一块特别黑,而且...在动。
那团黑影慢慢从墙角爬到天花板,然后又滑到对面的墙上。张永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黑影停在了衣柜上方,然后开始变形,先是拉长,然后又缩成一团,最后竟然隐约显出一个人形。
张永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叫醒身边的李桂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更可怕的是,他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像蛇一样滑腻。
就在这时,李桂芳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那团黑影瞬间消散,冰冷触感也消失了。张永强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
第二天早上,李桂芳起得比平时早。张永强醒来时,发现妻子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出卧室,看到李桂芳正在厨房里忙碌。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问。
李桂芳头也不抬地说:\"睡不着。\"她正在煮一锅米饭,旁边的小碗里放着几个鸡蛋,\"你去看看米缸。\"
张永强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顿时愣住了。米缸里的米掺了很多土。
\"这...怎么回事?\"他声音发颤。
李桂芳终于转过身来,脸色苍白:\"昨晚我听到厨房有动静,以为是老鼠,起来看时发现米缸里的土。\"她顿了顿,\"还有水缸,你自己去看。\"
张永强走到水缸前,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脸。但当他凑近时,水里的倒影却没有跟着移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张永强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李桂芳快步走过来扶住他:\"别怕,它现在还不敢怎么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张永强声音嘶哑。
\"你从山上带回来的'客人'。\"李桂芳叹了口气,\"我奶奶以前说过,清明时节,山里的东西特别活跃。有些...不是人的东西,会跟着祭祖的人回家。\"
张永强想起那座无名新坟,和身后那串脚印,浑身发冷:\"那怎么办?\"
李桂芳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白天它不敢太放肆。我去准备些东西,今晚送它走。\"
整整一天,张永强都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看着他,但每次转头,那里又什么都没有。中午吃饭时,他明明把筷子放在碗边,一低头却发现筷子插在了米饭正中,像上香一样竖着。
李桂芳看到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筷子拔出来,换了一双新的给他。
傍晚时分,李桂芳开始准备\"送客\"的东西。她煮了一锅新米饭,又煮了五个鸡蛋。煮熟后,她把鸡蛋一个个剥了皮,光滑的蛋白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白光。
\"为什么要剥皮?\"张永强问。
\"因为它喜欢完整的、没有包裹的东西。\"李桂芳解释道,\"剥了皮的鸡蛋,去了壳的米,都是它最喜欢的。\"
她还准备了一份香和一份黄纸,用红纸包好。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竹篮里,盖上白布。
\"等到子时,我把它送到一里外的树林。\"李桂芳说,\"你留在家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也不要应声。\"
张永强想反对,但看到妻子坚定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
夜幕降临后,家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灯泡忽明忽暗,墙上的挂钟无缘无故停了,指向十一点的位置。张永强坐在堂屋里,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屋子里焦躁地移动,从这面墙窜到那面墙,像只被困住的野兽。
十一点半,李桂芳穿上外套,提起竹篮:\"我走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
张永强抓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李桂芳坚决地摇头,\"它现在认准了你,你出去只会让它更兴奋。我一个人去,它反而会跟着食物走。\"
张永强只好松开手,看着妻子推门走入夜色中。门关上的瞬间,屋里的灯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黑暗中,张永强听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着李桂芳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张永强生命中最漫长的等待。他坐在黑暗里,听着屋外各种奇怪的声音——有时像是很多人在跑动,有时又像是树枝刮擦墙壁,最可怕的是有一次,他分明听到有人用指甲在门上抓挠,还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声。
终于,当时钟指向十二点半时,门被推开了。李桂芳脸色苍白地走进来,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头发也散乱不堪。
\"送走了。\"她简短地说,声音沙哑。
张永强冲上去抱住妻子:\"你没事吧?路上发生了什么?\"
李桂芳摇摇头:\"别问了。它收了东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那晚,夫妻俩挤在一张床上,谁也没睡着。直到东方泛白,李桂芳才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张永强检查了米缸和水缸,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那座无名坟。
令他震惊的是,坟还在原地,只是变成了旧坟,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是坟。坟前摆着五个剥了皮的鸡蛋,已经发黑干瘪,旁边还有一堆纸灰,像是有人在这里烧过纸。
张永强没有多留,转身就往山下跑。回到家,他把看到的情景告诉了李桂芳。
李桂芳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它收到了我们的心意,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了。\"
果然,从那以后,家里再没发生过怪事。只是每年清明节,张永强都会多准备一份祭品,放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而第二天早上,总会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像是有人在深夜里悄悄来享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