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是村里最会找野蜂的人。
方圆二十里的大山,哪片林子有蜂窝,哪棵树上有蜂巢,他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来。每年夏秋之交,他都要带着特制的火把和麻袋进山,烧几十窝野蜂,取那金黄油亮的蜂蛹。村里人都说,王顺的鼻子比狗还灵,能闻出三里外的蜂蜜味。
但今年不一样。
\"爹,今年山里的蜂子不对劲。\"王顺蹲在门槛上磨那把割蜂巢的镰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嚓嚓\"的声响,\"上个月我在老鹰崖那边看见一窝蜂,黑压压的,比往年大了一倍不止。\"
王老汉坐在堂屋里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看儿子:\"蜂子还能成精不成?\"
\"不是成精......\"王顺停下磨刀的动作,抬头望向远处青黑色的山影,\"是太安静了。往年烧蜂,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嗡嗡'声,今年那些蜂子,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王老汉\"吧嗒\"吸了口烟,没说话。他知道儿子说的不假。前几天他去后山砍柴,确实看见一窝野蜂,黑黄相间的蜂群密密麻麻地挂在老槐树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今天去烧哪窝?\"王老汉问。
\"鬼哭岭那棵歪脖子松。\"王顺站起身,试了试镰刀的锋利程度,\"上个月就看见有蜂子进出,现在应该满巢了。\"
王老汉点点头,起身去准备火把和麻袋。他今年六十三了,腰背已经有些佝偻,但烧蜂这事,他从不缺席。山里人都知道,野蜂蛹是大补之物,能卖好价钱。这些年,靠着王顺的手艺,他们家盖了新瓦房,买了拖拉机,在村里算是数得着的富户。
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梁,父子俩就出发了。
进山的路王顺走了千百遍,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但今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里的雾气比往常浓,白蒙蒙地笼着树梢,像是给整座山披了层纱。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水,打湿了王顺的裤腿,凉丝丝地贴着皮肤。
\"爹,你觉不觉得今天山里特别静?\"王顺走在前面,手里的镰刀拨开挡路的灌木。
王老汉跟在后面,没立即回答。他确实感觉到了异常——太静了,连声鸟叫都没有。往常这个时候,山雀早就\"叽叽喳喳\"闹成一片了。
\"可能是要下雨。\"王老汉说,但他心里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山里的静,是一种让人后脊发凉的静,仿佛整座山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
又走了一段,王顺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王老汉问。
王顺没说话,只是盯着路边的一棵树看。那是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两人合抱不过来,树皮皲裂如老人的脸。王老汉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起初没看出什么异常,但当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时,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那树干的纹路,隐约像一张人脸!凹陷的树疤是眼睛,裂开的树皮是嘴巴,扭曲的纹路勾勒出痛苦的表情。
\"看花眼了吧。\"王老汉强作镇定,\"树长得怪了点。\"
王顺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慢了。他总觉得那棵\"人脸树\"在盯着他们看,即使走远了,后脑勺还是有种被注视的刺痛感。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也越来越浓。王顺凭着记忆带路,但有几处岔路口,他竟然犹豫了——这些路他走了十几年,从没记错过。
\"是这条路吗?\"王老汉问。
\"应...应该是。\"王顺不确定地说。他指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我记得这里有块大石头,形状像只蹲着的蛤蟆。\"
王老汉仔细看去,确实有块石头,但形状更像...像个人蜷缩在那里。他没敢说出口,只是点点头:\"那就走这边。\"
又走了约莫半小时,王顺终于看见了那棵歪脖子松。松树长在悬崖边上,树干向崖外倾斜,仿佛随时会栽下去。蜂巢就挂在最外侧的树枝上,黑黄相间的野蜂进进出出,却诡异地没有一丝声响。
\"就是这窝。\"王顺放下麻袋,开始准备火把。他用干草和松脂捆了个火把,又往身上抹了些驱蜂的草药。往年烧蜂,野蜂会疯狂攻击入侵者,\"嗡嗡\"声能震聋耳朵,但今天,那些蜂子对他们视若无睹,安静得可怕。
\"爹,你在下面等着。\"王顺咬住火把,开始爬树。歪脖子松的树干粗糙,很好攀爬,但今天,王顺总觉得树干湿漉漉的,像是渗出了某种粘液。他的手掌每次接触树皮,都会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
爬到一半,王顺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抱住树干,闭眼缓了缓。再睁眼时,他无意间向下瞥了一眼——
父亲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
但那个\"人\"......真的是父亲吗?
王顺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树下那个\"人\"确实穿着父亲的蓝布褂子,戴着父亲的草帽,但那张脸......那张脸上爬满了蜜蜂!黑黄相间的蜂群在\"父亲\"的脸上蠕动,组成五官的形状。当\"父亲\"抬头时,蜂群突然分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不是人类能做出的表情,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密密麻麻的蜂眼!
\"啊……!\"王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手一松,从树上栽了下去。
他最后的意识,是看见那个\"蜂人\"伸出双手,却不是要接住他,而是......像是在欢迎他坠入悬崖。
王老汉听见儿子的惨叫时,已经晚了。他看见王顺从树上跌落,身体在空中翻滚,然后消失在悬崖下的雾气中。王老汉跌跌撞撞跑到崖边,只看见白茫茫的雾气,深不见底。
\"顺子!顺子!\"王老汉的呼喊在山谷间回荡,没有回应。
他瘫坐在崖边,老泪纵横。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棵歪脖子松上的蜂巢——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蜂巢,而是一个......人脸形状的蜂巢!扭曲的蜂巢上,隐约能辨认出五官,尤其是那张开的\"嘴\",仿佛在无声地大笑。
王老汉连滚带爬地逃下山,连儿子的尸体都不敢去找。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带着村里人回到悬崖下,找到了王顺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但奇怪的是,尸体周围一只野蜂都没有。
葬礼上,村里的老猎户张大山把王老汉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烧的是哪窝蜂?\"
王老汉描述了位置和那棵歪脖子松。
张大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山鬼养的蜂!那棵松树二十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还长蜂巢?\"
\"什么山鬼?\"王老汉声音发抖。
\"老一辈说,深山里住着山鬼,它们养蜂为生。\"张大山压低声音,\"那些蜂巢是人脸形状的,山鬼通过蜂群监视整座山。谁要是烧了它们的蜂巢......\"
王老汉突然想起树上那个\"蜂脸\",胃里一阵翻腾。
\"你们这些年烧了多少窝蜂?\"张大山问。
王老汉算了算:\"少说也有两三百窝了......\"
张大山摇摇头,没再说话。但王老汉明白了——他们烧的不仅是野蜂,还有山鬼的\"眼睛\"。而山鬼,是最记仇的。
那天晚上,王老汉做了个梦。梦见儿子王顺站在床边,全身爬满野蜂,蜂群组成的嘴巴一张一合:\"爹......山里好冷......蜂子在我耳朵里做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