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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玲儿那一声饱含羞愤与怒火的尖叫,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惊雷,挟裹着足以撕裂空气的尖锐,狠狠砸在劫莲峰顶的寂静之上。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攥紧,凝固了。

正在劫莲台边缘小心打磨一块古朴阵盘的石浩,手指一颤,差点将那块价值不菲的庚金石料捏碎。他茫然地抬起头,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铜铃般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向尖叫传来的方向——那属于俺蓝玲儿的星澜小筑,仿佛想从那紧闭的门户后挖出答案。

清风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墨色奇石旁,指尖凝聚着一缕淡青色的风旋,小心翼翼地试图剥离石心深处一缕微不可察的污秽灵机。那声尖叫袭来,他指尖的风旋“噗”地一声溃散无踪,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抽搐了几下,随即又强行压下,最终化作一丝了然的、混合着尴尬与无奈的苦笑,在他清俊的脸上悄然蔓延。他默默收起法诀,目光复杂地投向小筑。

另一边,萧破岳正将一块沉重的玄铁矿石举起,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汗珠在阳光下闪烁。尖叫入耳,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差点将矿石脱手砸在自己脚上。他咧开大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表情古怪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混杂着惊诧和一丝男人间心照不宣的促狭,目光在星澜小筑与声音来源之间来回逡巡。

林小满和白芷正合力将一篓新采摘的、散发着清冽灵气的“星露草”从药圃里抬出来。尖叫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手一抖,几株碧绿的灵草滚落在地。她们迅速对视一眼,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被浓浓的担忧填满,仿佛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降临。

离她们不远,负责清点物资的苏柔正埋头在一卷长长的玉简清单上快速勾画。那尖叫如同无形的针,刺得她肩膀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那堆玉简里,手中的笔在清单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假装自己正专注于眼前的事务,对周遭的异变充耳不闻。

甚至连峰顶边缘那团终日翻滚不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厉鬼鬼雾,此刻也诡异地凝滞了一瞬,随即翻滚得更加剧烈,从浓雾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嘎”的怪笑,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死寂的涌动。

星澜小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凌绝的身影几乎是弹射而出,带起一阵疾风。他素日冷峻的面容上此刻残留着一抹狼狈的红晕,如同被烈酒灼烧过,一路从脖颈蔓延至耳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平日里掌控一切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燥热和一丝仓皇。蓝玲儿那饱含愤怒的尖啸,每一个音节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神魂上,更与心底深处那份对云璃的沉甸甸的愧疚绞缠在一起,在他胸腔里掀起一片混乱的漩涡,几乎令他窒息。

他甚至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去迎接峰顶上那无数道含义各异、针扎般的目光。身形在原地猛地一晃,留下一个淡淡的虚影,真身已如离弦之箭,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射向峰顶深处属于他自己的那间静室。厚重的石门轰然关闭,紧接着,一层又一层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禁制灵光如同水波般急速亮起,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石门和墙壁之上,形成一道近乎固若金汤的屏障,仿佛要将门外的尴盖、悸动,以及那女人灼人的怒火彻底隔绝、封印在另一个世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劫莲峰顶这短暂的死寂,不过是风暴眼中心短暂的平静。

凌绝悲哀而清晰地发现,接下来的数日,他那间布满了重重禁制的静室,竟成了他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孤岛。一旦踏出石门,无论他走向峰顶的哪一个角落,无论他选择在何时出现,蓝玲儿那道清冷中带着毫不掩饰挑衅的身影,总会如同幽灵,又如跗骨之蛆,精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恰好”与他“相遇”。

劫莲台,峰顶灵气最为狂暴混乱之地,黑石嶙峋,寂灭道痕如刀锋般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凌绝选了一处背风的巨大黑岩,盘膝坐下,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他闭上双目,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试图捕捉、理解那虚空中破碎而古老的寂灭气息。渐渐地,心神沉入一片混沌的虚无,仿佛自身也即将化为其中一道亘古的伤痕。可就在那玄妙感悟将临未临的刹那,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感知,如同淬了寒毒的针,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刺来!

凌绝的心神瞬间被强行拽回现实。他猛地睁开眼,带着被打断的愠怒回头望去。

只见蓝玲儿正姿态慵懒地斜倚在数丈外另一块更高的黑岩旁。她双臂随意地抱在胸前,一袭水蓝色的裙裾被劫莲台特有的罡风吹拂得猎猎作响,勾勒出曼妙却冰冷的线条。那双湛蓝如深海寒冰的眼眸,正似笑非笑地穿透稀薄的灵气薄雾,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她不发一言,红唇微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弧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实质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凌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方才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感悟灵光彻底消散无踪,只剩下浑身的不自在和无处发泄的烦躁。

一连几日,蓝玲儿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他身侧。后山,飞瀑如练,自千仞绝壁轰鸣而下,砸入深潭,激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这里是淬炼筋骨、打磨意志的绝佳所在。凌绝褪下外袍,露出精悍如钢浇铁铸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下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承受那万钧之水的冲击。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入冰冷刺骨的潭水边缘,一道清冷的声音便穿透了瀑布的轰鸣,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凌盟主好兴致,这寒潭炼体,倒是不避讳人。”

凌绝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蓝玲儿不知何时已如凌波仙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潭边一块最为光滑的巨石顶端。她似乎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肩头,有几缕还调皮地贴在她白皙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沿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没入微敞的衣襟。她正慢条斯理地拢着长发,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欣赏风景。可那双勾魂摄魄的蓝眸,却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他赤裸的上身,从宽阔的肩背到紧实的腰腹,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她的嘴角,那抹挑衅的弧度愈发明显,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仿佛在用眼神无声地说:“躲?你凌绝躲得掉吗?”

膳堂,本该是喧闹而放松的所在。此刻正值午时,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灵谷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凌绝端着一碗灵米和几碟小菜,刚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起竹筷,对面和邻桌的位置便“恰好”空了出来。紧接着,蓝玲儿便端着食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坐在了他正对面的空位上。她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拿起玉勺,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一碗灵气氤氲的“碧玉羹”,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

整个过程中,她沉默得像一尊玉雕。只是偶尔,在她低头舀起一勺羹汤,或是抬腕拂开颊边一缕发丝的间隙,那双深海般的蓝眸会不经意地抬起,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精准地缠绕住凌绝。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糅合了深沉的幽怨、被冒犯的嗔怒,以及一丝……一丝让凌绝头皮阵阵发麻、几乎想立刻逃离此地的、近乎偏执的专注。那目光沉甸甸的,无声地拷问着,将每一口食物都变得如同嚼蜡。

若说这些“偶遇”尚属私下,凌绝尚能以沉默和回避应对,那么议事厅中的针锋相对,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公开炙烤。

宽敞肃穆的议事厅内,墨渊端坐于侧位,气息沉凝如山岳。石浩、清风、苏柔等核心成员分坐两侧,正商讨着星路开启前最后的准备事宜。凌绝强打精神,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墨渊关于“星河古渡”大阵空间稳定性的分析上。

“凌盟主,”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墨渊的话。蓝玲儿端坐在凌绝斜对面,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目光却并未看他,而是落在自己面前一卷摊开的阵图上,语气平淡无波,“关于物资调配的具体细目,苏柔总管心思缜密,条理清晰,早已安排得滴水不漏。这等琐碎杂务,就不必再劳烦您这位日理万机的盟主大人亲自费心过问了。”话语里的冷淡和疏离,如同冰锥,直刺人心。苏柔闻言,飞快地抬眼瞥了凌绝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拉了拉了衣角。

凌绝喉头一哽,只能绷紧下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

片刻后,墨渊正提及浩然剑域在空间乱流中的护持作用,蓝玲儿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凌绝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墨渊兄的浩然剑域,博大精深,堪称我盟定海神针。凌盟主若有闲暇,不妨多向墨虚心请教,精进自身剑道。至于那些……嗯……‘无关紧要’的闲事,”她特意在“无关紧要”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地扫过凌绝略显僵硬的脸,“还是少管为妙,免得顾此失彼,得不偿失。”清风坐在角落里,以拳抵唇,肩膀可疑地耸动了几下,显然是在强忍笑意。

凌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猛地干咳两声,试图掩饰尴尬,并强行将话题岔开:“咳…墨渊兄所言极是。关于古阵启动时的灵力节点分配,我尚有几点……”

“星路古阵开启在即,”蓝玲儿根本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清冽如冰泉击石,清晰地回荡在议事厅的每一个角落,目光锐利地钉在凌绝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此乃曙天盟以后数十年筹谋之关键一步,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某些人,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心猿意马’,收束杂念,专心正事!若是到了仙宗圣地,还因些上不得台面的儿女情长闹出什么笑话,丢了我曙天盟上下修士的脸面,那才真是百死莫赎!”

这含沙射影、直指要害的诛心之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绝的心防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墨渊投来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带着深沉的探究;石浩张了张嘴,似乎想打圆场,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连萧破岳这等粗豪汉子,此刻也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度日如年!凌绝心中发出一声悲鸣。这女人,是铁了心要让他在这劫莲峰上无地自容,不得片刻安宁!打?且不说他此刻理亏心虚,对蓝玲儿,他还真没有勇气下手。骂?千错万错,终究是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冒犯在先。讲道理?这等牵扯不清的男女之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越描越黑,如何讲得清道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鸵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缩起脖子,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就只能硬着头皮,承受那无处不在、冰冷而锋利的目光切割。

就在凌绝被蓝玲儿这“柔情似水”、却招招致命的追杀搅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之际,一个苍老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骤然响彻了整个劫莲峰顶,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修士的耳中:

“三日之后,辰时,天衍峰顶,‘星河古渡’大阵开启!所有人,摒除杂念,整肃行装,做好准备!随老夫——前往天衍仙宗!”

是莫离大长老!

这道期待已久的命令,如同久旱之后沛然而降的甘霖,瞬间冲散了劫莲峰顶弥漫数日、令人窒息的微妙尴尬气氛。一股崭新的、混合着兴奋、紧张与庄严肃穆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了峰顶的每一个角落。

前往巡天仙宗本宗!那是此界无数修士毕生仰望而不可及的圣地,是道途之上崭新的起点,意味着更广阔的天地,更浓郁的灵气,更玄妙的传承,同时也意味着更残酷的竞争,更莫测的风云,更严峻的生死考验!

压抑的激动如同火山下的岩浆,在每个人眼中燃烧起来。短暂的静默之后,整个劫莲峰瞬间如同巨大的蜂巢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

苏柔彻底化身成了旋转的陀螺,身影在各个库房与临时堆放点之间高速穿梭。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专注得惊人,手中玉简灵光闪烁,将最后一批珍贵的物资——闪烁着星辰碎屑的“虚空晶石”、封存着纯净灵气的“玉髓瓶”、刻画着繁复阵纹的备用阵盘、以及各种疗伤、补充元气的丹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分门别类,然后精准地纳入一枚枚特制的、刻有空间稳固符文的储物戒指和乾坤袋中。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利落,没有丝毫冗余。

石浩和赵铁柱两位,则如同最严谨的工匠,在劫莲台边缘临时辟出的空地上,将携带的阵盘、阵旗、定位星盘等物一件件摊开。他们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阵盘上每一道细微的灵纹,注入法力反复测试其稳定性和共鸣频率,口中念念有词地核对着一卷古老阵图的记录,眼神锐利得如同在审视稀世珍宝,容不得半点瑕疵。

清风与莫炎这两位对空间之道有所涉猎的修士,则聚在峰顶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清风指尖萦绕着淡青色的风旋,不断模拟着空间扭曲的轨迹;莫炎掌心则升腾起赤红与冰蓝交织的奇异火焰,火焰跳跃间,仿佛在烧灼着无形的空间壁垒。两人低声快速地交流着,手指在虚空中不断比划,印证着各自对空间穿梭时灵力护罩强度、节点预判、以及应对空间乱流的心得体会,神情凝重而专注。

萧破岳和孙烈这两位纯粹的斗战修士,则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在飞瀑轰鸣的后山,他们脱去上衣,露出精悍如铁的肌肉,挥动着自己的随身兵刃——萧破岳的是一柄门板般的沉重巨斧,孙烈则是一对缠绕着雷光的短戟。巨斧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短戟划破空间,带起刺耳的爆鸣。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最基础的劈砍、突刺、格挡动作,汗水在阳光下肆意流淌,将兵刃的锋刃磨砺得更加慑人,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期待都融入这千锤百炼的招式之中。

林小满和白芷则守护着药香弥漫的区域。她们面前摆放着成排的玉瓶、瓷罐,里面盛放着各种颜色、散发着不同气息的丹药。两人神情肃穆,指尖凝聚着细微的草木灵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仔细查验每一颗丹药的成色、丹纹,感应其蕴含的药力是否充盈稳定。清点完毕,再以特定的手法重新封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初生的婴儿。

墨渊独自一人,静立于劫莲台最高处。罡风猎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宽大的袍袖。他手中,那柄曾劈开无数黑暗、名为“裂穹”的古朴长剑,正被一方浸润过月华的天蚕丝绢细细擦拭。剑身并不华丽,却流淌着一种内敛而厚重的清辉,随着绢布的拂过,清辉仿佛活了过来,如水波般在剑脊上缓缓流淌,映照着他深邃如渊的眼眸,透着一股斩断前尘、破开迷障的决然。

连那终日翻滚在角落、散发着阴冷不祥气息的厉鬼鬼雾,此刻也收敛了往日的躁动与怨毒。浓稠如墨的雾气向内塌缩、凝聚,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其中沉浮。一杆散发着浓郁血腥与阴魂气息的“万鬼幡”悬浮在雾气中心,无数道细若游丝的灰黑色鬼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雾气中抽离,注入幡内,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万鬼幡上的符文在鬼气的滋养下,正一点点变得更加凝实、幽暗,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凌绝也终于得以暂时将蓝玲儿那无处不在的“追杀”抛之脑后。他盘膝坐于自己静室的中心,身下是冰冷的黑玉石板。他闭上双目,全力运转体内浩瀚的灵力洪流,引导着它们在周天经脉中奔腾流转,不断冲刷、凝练。识海之中,神识之力如同潮汐般起伏,一遍遍梳理着自身所学的种种功法、剑诀、阵道领悟,尤其是那最根本、也最凶险的“寂灭星璇”领域。晦暗的星云虚影在他身周若隐若现,散发着吞噬生机的恐怖气息。这是他立足仙宗、面对未知强敌的最大依仗。

然而,每当心神沉静到某个临界点,一个清丽绝俗、气质空灵的倩影总会悄然浮现于心湖之上——云璃。她回眸时清冷的眼神,指尖流淌的月光,还有离别时那欲言又止的沉默……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神魂深处,带来一阵阵钝痛与无法言说的思念。这思念如同跗骨的暗影,在他试图调整到最佳状态时,带来难以言喻的干扰与心绪不宁。

三日时光,在极度的高效与压抑的期待中,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第三日清晨,第一缕微熹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的薄纱,天衍峰顶那广阔得如同被巨神削平的广场之上,气氛已凝重如铁。

广场中央,一座庞大、古老、由无数闪烁着星辰般幽冷光芒的奇异金属构筑而成的巨大阵台,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洪荒巨兽,静静地匍匐着。阵台呈九芒星状,每一道棱角都延伸出复杂到令人看一眼便头晕目眩的星辰轨迹,其内镶嵌着无数细小的、仿佛星辰本源的晶石,此刻虽未激活,却已隐隐散发出一种沧桑浩瀚、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阵台周围,九根高达百丈、通体由暗青色青铜铸造而成的擎天巨柱,巍然耸立,如同支撑寰宇的神只遗骸。柱身之上,密密麻麻铭刻着玄奥艰深、流淌着暗金色泽的空间符文,仅仅是静静矗立,便散发出镇压虚空、凝固乾坤的磅礴伟力,让峰顶的空气都显得格外粘稠。

玄微子、莫离二位地位超然的大能,以及数位气息沉凝如渊似岳、须发皆白的太上长老,已然肃立于阵台前方。他们身形不动,却仿佛与整座天衍峰融为一体,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使得清晨的寒气都退避三舍。

劫莲峰众人,在凌绝的带领下,如同一支沉默而锐利的标枪,整齐地肃立于阵台之下。经历了三日心无旁骛的准备,人人气息都凝练到了极致,眼神锐利如电,周身隐隐有灵光吞吐。石浩背着他巨大的阵盘,赵铁柱腰间挂满了阵旗囊袋;清风衣袂无风自动,莫炎双瞳隐有异火闪烁;萧破岳的巨斧斜背身后,孙烈的雷光短戟在鞘中低鸣;林小满和白芷的药囊散发着清冽丹香;苏柔腰间的储物法器灵光内敛;墨渊怀抱裂穹古剑,渊渟岳峙;蓝玲儿站在凌绝侧后方稍远的位置,水蓝裙裾随风轻扬,面容沉静如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连那团厉鬼鬼雾也收缩到极限,化为一道紧贴在阴影中的模糊人影,气息阴冷而内敛。所有人,都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只待那破空一击的时刻。

莫离大长老依旧是那副仿佛宿醉未醒的模样,灰白的长发随意披散,腰间那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朱红酒葫芦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阵台边缘,对着玄微子微微颔首致意,随即浑浊却隐含精光的醉眼扫过凌绝和他身后的众人,也不多言,只是大手猛地一挥,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时辰已到!登阵!”

“是!”整齐划一的应和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众人依序飞身而起,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稳稳地落在巨大的星辰阵台之上,按照早已熟稔于心的特定方位站定。凌绝立于最前方,直面阵台中心。墨渊、蓝玲儿、石浩等核心成员,呈拱卫之势肃立其后。

莫离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阵台中心那处最为复杂、由无数嵌套符文构成的核心阵眼处。他盘膝坐下,那副醉态可掬的模样瞬间收敛,浑浊的眼眸深处爆发出洞穿虚空的精芒。他双手抬起,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翻飞,掐动着一连串繁复玄奥到极致的法诀,口中同时响起低沉而古老、仿佛来自洪荒的咒言。一股精纯浩瀚、带着浓烈酒香却又蕴含混沌开辟之意的磅礴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轰然注入脚下的核心阵眼!

嗡——!!!

整个阵台猛地一震!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彻底唤醒!

刹那间,九根青铜巨柱同时爆发出刺破黎明的炽烈光芒!柱身上那些暗金色的空间符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骤然活了过来,疯狂地流转、跳跃、组合,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阵台上那繁复的星辰轨迹被彻底点亮,无数道璀璨夺目的星辉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虚空中被强行抽取而来,汇聚成奔腾的星河,在巨大的阵台上空疯狂交织、旋转!

一个深邃无垠、缓缓加速转动的巨大星河旋涡,在阵台上空轰然成型!旋涡中心幽暗如归墟,边缘却喷薄着毁灭与新生的星辰光焰!强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空间之力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弥漫了整个峰顶!阵台周围的景物——山石、云气、甚至光线——都开始剧烈地扭曲、拉伸、模糊,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空间之力撕成碎片!

星河古渡大阵,启动!

那浩瀚的空间伟力拉扯着阵台上每一个人的身躯,衣袂猎猎狂舞,发丝根根向后飞扬。星辉的光芒映照着每一张肃穆而充满期待的脸庞。就在这空间通道即将彻底稳固、吞没一切的临界时刻,凌绝猛地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星辉与空间乱流!他眼中瞬间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决然光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碎了犹豫,踏碎了顾虑!

他对着阵台中心、正全力护持引导着大阵的莫离,深深一揖到底!声音灌注了全身的灵力,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急切和近乎孤注一掷的恳求,穿透了星河旋涡的轰鸣,清晰地响彻在阵台上每一个人的耳畔:

“莫离师叔!弟子凌绝,斗胆恳求!”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在莫离身上,“待我等抵达天衍仙宗,诸事稍定,师叔可否……可否亲往云缈仙宗一趟?为弟子说情,求见云璃仙子一面?弟子……弟子想带她出来!”

此言一出,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万载寒冰!

阵台上那被星辉渲染得如同梦幻的气氛,瞬间冻结、破碎!

石浩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化作深深的同情,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清风脸上的凝重瞬间被错愕取代,紧接着是哭笑不得的无奈,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蓝玲儿的方向。萧破岳和孙烈这两位粗豪汉子也怔住了,表情古怪。林小满和白芷瞬间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担忧和焦急。墨渊怀抱裂穹剑的手臂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深邃的目光扫过凌绝挺拔却带着孤勇的背影,又掠过那团星辉旋涡,最终归于一片古井无波的沉寂。

蓝玲儿,就站在凌绝侧后方不远处。当“云璃仙子”四个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的瞬间,她那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利箭洞穿。她低垂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掩盖住了那双深海蓝眸中瞬间涌起的、如同退潮般汹涌的黯然与自嘲。那抹黯然如同破碎的星光,一闪即逝,随即被一股更加强硬的、近乎倔强的冰霜迅速覆盖。她紧抿着失去了血色的红唇,用力之大,唇瓣边缘甚至微微泛白。她没有看凌绝,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猛地将视线抬高,死死地投向那深邃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星河漩涡中心,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强行投入那未知的虚空深处。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莫离手中的法诀并未因这突兀的恳求而有丝毫迟滞。那巨大的星河旋涡旋转得更加狂暴,中心点深邃的黑暗仿佛连通着宇宙的尽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醉眼朦胧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清明,如同拭去了尘埃的古镜,清晰地映照出凌绝那带着孤勇与恳切的脸庞。

莫离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洞悉世事的调侃,仿佛早已看穿少年人炽热而莽撞的心事;有对命运弄人、情劫难逃的了然;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无奈。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对着凌绝,在星河旋涡那变幻莫测、映照得他须发皆张的光芒背景下,带着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幅度极小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轻轻摇了摇头。

随即,他手中那变幻万千的法印猛地一合!

轰隆——!!!

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巨响在所有人神魂深处炸裂!那巨大的星河漩涡中心,爆发出吞天噬地的恐怖吸力!璀璨到无法形容的星辉洪流瞬间将整个阵台彻底淹没!视野被剥夺,感官被扭曲,只剩下纯粹的光与狂暴的空间撕扯之力!

光芒一闪而逝,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

天衍峰顶,巨大的星辰阵台之上,已空无一人。唯有狂暴的空间之力撕扯后残留的、如同水面涟漪般的空间波纹,还在空气中无声地荡漾、扩散。那些从虚空汇聚而来、尚未完全散尽的璀璨星辉碎片,如同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在晨曦微光中缓缓飘落、湮灭,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刚刚完成了一场跨越无尽星海的壮阔传送。

死寂,重新笼罩了峰顶。比之前更加空旷,更加寂寥。

莫离的身影在阵台中心缓缓站起。他掸了掸那身沾满酒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去一片落叶。他拿起腰间那个硕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抹了把嘴,醉眼再次眯了起来,望向那星河旋涡消失的方向,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虚空深处,仿佛还能看到那艘承载着“曙天”之名的航船正驶向未知的彼岸。

一声极低的叹息,随着酒气飘散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只有离他最近的玄微子等寥寥几人隐约可闻:

“傻小子…痴儿啊…云缈仙宗…那‘冰魄玄关’…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唉…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路还长,劫…也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他那邋遢的身影如同水墨画般,在峰顶的微光中缓缓淡化,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玄微子、铁战以及那几位太上长老,依旧肃立在空旷的峰顶。他们的目光穿透了残留的空间涟漪,穿透了渐渐明亮的晨光,遥望着星河旋涡消失的那片深邃苍穹,眼神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古的沧桑与无尽的思量。无人知晓,那深邃的目光背后,是对远行弟子的期许,是对仙宗风云的预判,还是对那少年盟主情路上注定坎坷劫数的无声喟叹。

仙踪已渺,前路未知。情缘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劫波暗涌,无声无息却已悄然弥漫。天衍仙宗,那个汇聚了此界巅峰力量、隐藏着无数古老秘密与残酷法则的广阔舞台,正缓缓拉开帷幕,等待着“曙天”这柄新磨砺的锋刃降临,去挑战,去碰撞,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而凌绝心中那份对云璃的炽热思念,那不顾一切的恳求,也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注定将在那更加复杂诡谲的仙宗圣地,激起难以预料的涟漪与惊涛,等待着他去解开那更加艰深、更加冰冷的谜题与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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