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巨大的主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
每一个都实时播放着从居住站各个角落传来的监控画面。
江锋坐在舰长椅上，沉默地看着这幅地狱绘卷。
站在他身旁的米兰达，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并非那种怀有毫无意义同情心的圣母，作为人联精心培养的冷血特工，她见过，甚至亲手制造过无数残酷的场面。
但眼前这种大规模，高效率，彻底抹杀个体意志的操控手段，依旧让她感到一种发自本能深处的寒意，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
“这……是什么科技？”
她忍不住开口，她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纳米技术？生物控制？心灵感应？似乎都沾边，却又远超她的认知。
这，才是真正的“心胜于物”。
灵能什么的……咳咳，好像有点弱。
江锋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只是淡淡地回答：“有用的科技。”
这个答案等于没说。
米兰达追问道：“来源呢？”
“这种能直接控制他人意志的科技，风险极高，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你怎么确定它本身没有被某种未知意志所渗透？”
“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也说不定？如果不了解全貌，风险就太大了。”
作为特工，她对任何来源不明，尤其是功能如此危险的技术有着天生的警惕。
江锋微微挑眉，承认道：“你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小心，永远不为过。”
然而，看到江锋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米兰达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浓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么，你呢？你如何能确定……”
“你自己，没有被这种科技所控制？”
这个问题问出，连旁边眼神漠然的盖林都微微动了一下。
江锋看向米兰达，脸上露出一丝莞尔的笑意。
“不知道。”
他坦诚地回答，干脆得让米兰达猝不及防。
米兰达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江锋的无数种反应，震怒，嘲讽，冷漠的否认，甚至用大大的权力堵住她的嘴巴。
但唯独，她没有想过答案会是如此直白。
从小，她就被教导“强权者必然掌控一切”。
可今天，这份沉甸甸的认知，却忽然变得轻飘飘起来。
江锋看着她错愕的表情，笑容更深了些。
“人类，自古以来，都认为自己是自己意志的主宰。”
“我们思考，我们选择，我们决定。”
“直到……我们开始真正研究那些隐藏在我们身体深处的邻居。”
他顿了顿：“从那时起，我们才开始深刻认识到，诸如抑郁症，焦虑症，甚至一些极端性格倾向，其背后往往有体内微生物群落失衡的影子。”
“那些渺小的，数以万亿计的生命，数量庞大，远超人体细胞总数。”
“通过分泌各种化学物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情绪，欲望，甚至决策。”
他看着米兰达，轻快地耸了耸肩头：“那么，你告诉我。当你感到莫名的悲伤，难以抑制的焦虑，或者突如其来的愉悦时……”
“那究竟是你自己的感受？还是你体内那亿万微生物操纵你产生的感受？”
“到底，是你在控制它们，还是它们在潜移默化地控制着你？”
米兰达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生物学和神经科学的研究确实证明了这个事实，但这与直接的机械意志操控，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吗？
她发现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
“看。”江锋笑了笑。
“很多事情，没必要非此即彼。被控制也好，掌握自己的方向盘也罢，这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
那里，白色的洪流正在淹没最后一个抵抗点。
“……是能否有效地使用所能掌握的一切力量。”
“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外来的。”
“去实现心中认定的那个目标。”
米兰达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问道：“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江锋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投向了更遥远的星空。
然后，他缓缓吐出了六个字。
“和平，来自，力量。”
这六个字，不，这六颗沉重的星辰，轰然砸在米兰达的心头。
她彻底沉默了。
这是一种极度现实，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哲学。但它背后所蕴含的逻辑，却又与她所服务的极端理念不谋而合，甚至更加……
彻底。
片刻的寂静过后，米兰达深吸一口气，看向江锋，认真起来。
“江先生，重新正式自我介绍一次。”
“米兰达·罗森，隶属人类联邦对外情报局，外勤特工，8级权限。”
“同时，我也是秘密结社‘塞伯鲁斯’的高级特工。”
“我有权限，向我们的老板，‘幻影人’，直接汇报。”
“我们的宗旨，是确保人类在银河系中的生存和主导地位，不惜一切代价。”
“您所见到的AI伊蒂，正是塞伯鲁斯所拥有的底牌之一。”
米兰达选择了坦诚。
面对江锋，隐瞒和欺骗显得毫无意义。
“双面间谍？”江锋挑了挑眉。
“不。”米兰达摇头否认：“我忠于人类联邦，这是我的根基。”
“但联邦内部，并非所有人都如塞伯鲁斯这般，将人类种族的存续与崛起视为至高无上的唯一信条。那里有太多的妥协，太多的掣肘，太多的……软弱。”
她的语气里，江锋听到了苦涩的过往。
“塞伯鲁斯，是那些不甘心被束缚、愿意为人类未来付出任何代价的人的集合。”
“我加入其中，是为了在联邦的框架之外，做那些联邦无法做，不敢做，却又必须做的事。”
米兰达严肃地说道，她准备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塞伯鲁斯，关于人联近期动向，关于幻影人的部分计划等信息和盘托出，以换取信任和合作的可能。
然而，江锋却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那些细节，暂时都不重要。”
“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米兰达特工，人联，或者更直接点，塞伯鲁斯，是否向简·薛帕德提供了关于魔鬼沙坑秘密锚地的详细情报？”
米兰达心中一震，对方果然猜到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坦然承认：“是的。是我亲自将情报交予薛帕德指挥官。”
“同时提供给她的，还有一批包括新型号单兵武器，升级版的战术护甲，先进的神经植入体，医疗设备以及更详细的星图，等诸多支援物资。”
江锋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
他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么，最近一段时间，人联是否在系统性地加大力度。对银河系各个角落的海盗团体，地下佣兵组织，黑市走私网络，乃至一些边缘地带的独立势力……”
“进行拉拢，扶持和资源倾斜？”
米兰达再次点头：“是的，先生。这是联邦高层，特别是对外情报局和战略规划委员会，近两年来的核心战略之一。”
“我们称之为‘食蛇者计划’。”她解释道：“这些地下势力的崛起，对那些充满敌意、视人类为蝼蚁的异星帝国，构成了有效的牵制。”
“它们如同水蛭，不断吸食着那些庞然大物的血肉，迫使其分散精力，无法集中力量对人类联邦形成压倒性威胁。”
“同时，这也能为那些不甘心在外星异种压迫下苟延残喘，渴望反抗的人类提供了一个机会，虽然危险，但他们可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这既保存了人类的有生力量和火种，也避免了更多不必要的人类损失。”
米兰达的目光锐利：“这是一举多得。”
“用混乱喂养混乱，用阴影对抗阴影，用毒蛇对抗毒蛇。”
“这，就是联邦的计划。”
江锋听完，缓缓靠回那柔软的舰长椅中，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舰桥内，一时间只剩下屏幕上闪动的光线。
米兰达站在原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