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的笑意骤然冻结，小小的身体猛地绷直，连怀里那个卡通江锋玩偶都“僵住”了。
“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同时响起。
是哈尔西。
那悠然自得的秋千瞬间崩散成无数飞舞的光点，拇指大小的白裙投影猛地从江锋肩头跳了下来，轻盈地落在他膝盖旁边。
她脸上那无忧无虑的快乐荡然无存，小小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仰着头，目光穿透了舰桥，投向深空中的某一点。
“至高统帅！”哈尔西的声音里，再也找不到半点童稚。
“石村号远程被动传感器阵列，捕捉到高度异常的信号，坐标已锁定！”
“是什么？”江锋问道。
小灰接过话头，语速快得惊人。
“侦测到大型虫洞开启的能量特征。”
“侦测到高能推进器尾迹排放。”
“冰巨星北极点相对方向，黄道面上方，约23度，距离1120万公里。”
哈尔西的小手一挥，一道清晰的，带着强烈干扰波纹的极紫外光谱图投射而出。
一条极其突兀，异常尖锐的谱线，刺眼无比，鹤立鸡群地浮现在复杂的背景噪音中。
“确认推进器排放特征。”哈尔西紧绷道：“中心波长，30.4纳米。对应氦原子冷却时，捕获第一个电子并产生能级跃迁的事件。”
“等离子体温度估算中……”哈尔西顿了一下。
“峰值温度超过3.4亿摄氏度，谱线高度纯净。”
“解析出主要成分，氦-4，以及一个质子信号。”
“燃料类型判定为‘氚-氦三’聚变反应。”
氚氦三？氚氦三聚变？
这几个字，像是一缕高压电，狠狠刺入江锋的理智。
刚才讨论燃料时那点轻松和喜悦被瞬间蒸发。
一股寒意从腚沟子猛地冲上脑瓜子，席卷全身，头皮阵阵发麻！
“该死！”江锋猛地从舰长椅上弹起，带起一阵风。
阿基里斯裂隙不是星际贸易的主干道，而是遍布致命辐射和引力陷阱的宇宙坟场。
半径两光年之内，除了石村号之外，绝不会有任何智慧生命的活动迹象。
更不可能出现如此干净、如此高效的氚氦三聚变推进器排放信号。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船，正在穿越那个突然打开的虫洞。
一艘，或者一些太空船。
科技水平至少与他们相当，甚至可能更高。
“敌袭预警，最高战备级别。”江锋下达了命令。
“小灰，立刻执行紧急回收协议。所有鹰爪、云鲸无人机，全部返航。”
“确认，紧急回收协议启动。召回指令已发送至信号中继无人机。”小灰回答道。
舰桥主屏幕上，散布在冰巨星外围和哀嚎之环不同区域的两团光点，逐一由代表作业状态的绿色，齐刷刷地转变为刺目的红色。
机群之间相互通讯，分布式的通讯链路在高度干扰性的尘埃环带内非常有效。
数千架无人机，纷纷开始高速朝着代表石村号的蓝色大光点汇聚。
“哈尔西。” 江锋的目光扫向膝盖旁那个小小的身影。
“立刻通知劳拉和嘉丝蒂。告诉劳拉，别分析尘埃环带组分了。还有嘉丝蒂，别管那些失事船只了。马上驾驶科迪亚克穿梭机回来。”
“紧急通讯发送中，获得回复，她们正在往回赶。”哈尔西的话让江锋暂时松了口气。
但随后，他的脑海中，就有大量信息在此起彼伏。
1120万公里，再加上光速的限制……
这个距离意味着他们此刻看到的虫洞开启信号、那致命的推进器尾焰……
全都是三十八秒之前的景象。
整整三十八秒的延迟！
这对于星际航行来说看似问题不大，但对于战争来说，就是生死存亡的边界。
如果对方在穿越虫洞的瞬间携带着巨大的动量……
如果对方来袭的轨迹末端正好会遇到石村号……
冷汗顺着江锋的鬓角滑落，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一半。
‘石村号现在是什么状态？’他扪心自问。
矿石几乎满载，那是接近5000万吨。
燃料几乎满载，那是接近3000万吨。
再加上小灰新增的体重，当前干重达到了6240万吨。
三者相加，那可是1.4亿吨的净质量。
加速笨拙得如同陷入泥潭的老牛，想要快一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要让它从环绕冰巨星的轨道，获得足以规避远程攻击的速度，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小灰，一旦回收完成，就让石村号开始加速。”
“3G推力，保持在冰巨星南极上空。”
“我要你把轨道尽快提升到哀嚎之环的高轨道，也就是20万公里。”
“同时，你还必须利用尘埃环带作为掩体！”
江锋连珠炮一样发号施令：“同时，立刻释放第一批纳米战斗机，先放四百架。”
“让它们潜入尘埃带，静默待机，利用冰巨星和尘埃带掩护自身信号。”
“确认。计算最优掩护轨道……战斗机释放程序启动。”小灰的回应及时。
舰桥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江锋的身子微微摇晃，随即站定。
同时，主屏幕上，代表石村号两个侧舷机库的出口标记亮起。
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蜂群，飞速涌出，然后迅速散开，朝着上下左右，那广阔而混乱的多层尘埃环带飞去。
“哈尔西。”江锋的目光转向主控台。
“立刻预热诺曼底号，给我计算一条利用冰巨星引力弹弓的轨道，要最短时间获得最大机动速度的，过载给我拉到12G！”
此时此刻，诺曼底号的敏捷身躯，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动量，去主动试探，甚至牵制敌人，并做出有效反击的棋子。
石村号太笨重了，它需要时间加速，需要空间机动。
最重要的是，它需要诺曼底号去争取这些时间和空间。
“诺曼底号，所有系统上线，主反应堆开始注入燃料，启动序列执行中……”
哈尔西说道：“轨道计算中，12G加速度弹弓轨道计算完毕，轨道数据已载入导航核心。”
“好！”江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舰桥出口走去。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要走出舰桥时，身后传来小灰的声音。
“老板！”
江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请务必小心。”小灰轻声道。
“如果……对方选择敌对行为。”她顿了顿：“您就立刻撤退。”
“这一次，该轮到我了，我会确保，让他们后悔出现在这片星域。”
她怀里的卡通江锋玩偶，憨傻的笑容渐渐变冷，上扬的嘴角，一如那屠夫的斧头。
江锋沉默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那个抱着玩偶的小小身影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保护好石村号，灰船长。”他低声道：“保护好你自己。等我消息。”
“嗤……”
舰桥厚重的自动门应声滑开，外面通道明亮的白光瞬间涌入。
江锋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那片光亮之中。
舰长椅扶手上，小灰抱着她的玩偶，静静地坐着。
那双巨大的眼睛，越过四万多公里的虚空，牢牢锁定着附近那片广袤的尘埃环带。
在她的意识深处，刚刚释放出去的，那四百个源自于她的，冰冷的杀戮节点，正悄无声息地融入尘埃、冰晶与岩石碎片的阴影之中，进入了彻底的潜伏状态。
它们等待着来自母体的指令，或者……
等待着撕裂猎物的那一刻。
…………
诺曼底号，舰桥。
江锋刚把自己摔进冰冷的舰长椅，哈尔西的声音已然响起，如同冰水灌顶。
“统帅，光谱分析更新，聚变排放的特征源……不止一个！”
主屏幕瞬间刷新，冰冷的蓝光映着江锋骤然凝重的脸。
代表高能推进器排放的刺眼红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而是一分为七。
七个炽热的信号源，如同深空中陡然睁开的恶魔之眼，在冰巨星“冥河之泪”的庞大轮廓附近明灭闪烁。
哈尔西拇指大小的身影悬浮在主屏幕边缘，小手快速挥舞，调出更详尽的数据。
“根据推进喷流的红移效应测定，七个源头排放的等离子体，正以一个斜向角度，以0.3倍光速的相对速度远离我方观测，并快速弥散冷却。”
她停顿了非常短暂的时间：“但是，由于观测角度倾斜，喷流并非直线远离。”
“反向轨迹推演表明，这七个源头的实际排气速度，应为0.4倍光速。”
“0.4倍光速？”江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每秒十二万公里！如此巨大的排气速度，足以让推进系统的效率达到极致。
‘这他妈什么怪物引擎？’他内心咆哮。
普通推进系统，要把大量等离子体加速到这个恐怖的速度，喷管长度动辄需要几百公里。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得益于氚氦三聚变燃料的独特性质。”哈尔西看出了江锋的疑惑，解释道。
“其聚变产物纯净，氦-4核与质子均为带电粒子，可被强磁场高效约束和定向加速的。”
“由于没有中子辐射的干扰，能量转化效率趋近理论极限，推力得以最大化释放。”
“我和小灰对石村号的优化方面，就着重考虑了这个情况。”
“只可惜，氘氚燃料无法做到这样的地步，没法生成这么快的超高速喷流。”
江锋思忖了片刻，意识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事实。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七个斜向远离的红点，问道：“喷流方向是在远离我们……”
“是的，推进喷流的矢量明确指向我方观测的反方向。”哈尔西确认。
“哈！”江锋眯起眼睛：“既然喷流是往远离我们的方向喷的。”
“那么，喷出这些喷流的东西，那七艘太空船，它们自身就必然是在朝着我们，朝着石村号和诺曼底号的方向加速冲过来！”
这个简单的反作用力原理，意味着致命的杀机。
对方在进入星系后，没有调整过任何姿态，而是直奔冰巨星方向而来。
就算对方一开始不知道江锋等人的存在，那很快，也就要知道了！
这绝非善意的拜访。
江锋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