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船轻盈地落下，起落架掀起一阵月尘。
舱门的液压系统“嘶嘶”泄压。
外部密封门缓缓向上滑开，露出通往第谷穹顶气闸的对接通道。
江锋解开腰间的安全带，身体在月面六分之一的重力下轻飘飘地浮起。
他习惯性地伸手在舱壁一撑，借力一跃，几乎是“飞”向出口。
刚踏入对接通道，他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叮咚。”
江锋垂目一扫，是林小雨的电话。
他立刻接通。林小雨的全息影像瞬间在他面前展开。
背景是展销会的现场，一片喧嚣的声浪和人潮，看得到许多外星人正在拼命拥挤。
林小雨的脸颊在柔和的光线下，粉扑扑的格外好看。
“锋哥。”她的声音很坚决。
“爆了！彻底爆了！”
她顿了顿，似乎喘了口气，嘴角带笑，眼里的憧憬闪着光。
江锋的心脏不轻不重地跟着慢了一拍。
‘爆了？’他回味着这个词的分量。
林小雨不是一个喜欢夸张的人，她如果认为爆了，那必然是一个令人眼球爆炸的数字。
“锋哥，你的产品策略成功了。”
林小雨细细解释道：“我们的产品，无论是裂变能源，还是聚变能源，都在市面上是独一份，完全填补了市场的空白。”
“同价格的产品，没有我们质量好，没有我们可靠，没有我们的易用性好。”
“而同等质量的产品，价格没有我们低，后续可维护性没有我们好，发货速度比我们慢。”
“而且，往往存在峰值功率太大的毛病。不仅容易超过财务预算，更容易超过电力需求预算，产生额外的浪费。”林小雨双手一拍。
“所以，尤其是现在，战火导致星际物流中断、延迟，能源价格飞涨。”
“偏远的殖民地和一些追求性价比的外星买家，原本没有选择。”
“直到我们出现。”林小雨喜笑颜开。
“买家。”她微微摇头，梦幻般地感慨道：“他们都抢疯了。”
“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新的订单里，一大半都主动要求提前付全款，只为了排在名单的前列。而且，还有人提出不要上门安装！”
林小雨呼了口气，仿佛自己也难以置信：“这省了多少麻烦，省了多少成本？”
“我都算不过来了！”
江锋站在对接通道里，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肺部每一次扩张和收缩。
‘提前全款？免安装？’
这超出了他最狂野的商业模型推演。
这意味着巨大的，无需额外投入的现金流。
而背后的意涵，却是客户对锋雨科技产品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渴求。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这份收获得来不易，尤其是在刚刚支付了4亿羽毛币的现在。
更是雪中送炭！
“新订单的数字，你自己看看吧。”
“钱的事情……”林小雨忽然平静下来，语气变得异常轻松。
“……你别担心，到账就花，一分都别犹豫。”
她的脸凑近了，江锋能看到她瞳孔里的坚决。
“别让任何事……我是说任何事，耽误了你的正事。”
“听见没？”
“嗯。”
江锋应了一声，不知为何，他觉得嗓子有点沉。
“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这边还一堆人等着呢。”
林小雨挥了挥手，转了一下镜头，让他看到快三千平方米的展台里，全是人。
她脸上带着些忙碌的雀跃，笑着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对接通道里安静下来，只有循环系统的呼呼风声。
江锋看了看气闸门，他登录了银行账户。
一个数字跳了出来。
「锋雨科技账户余额：629,950,000齐里克羽毛币。」
江锋的呼吸停滞了。他的目光死死看着那个数字，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个、十、百、千、万……亿？
六亿两千九百九十五万齐里克羽毛币？
他记得非常清楚，就在他登上石村号返回月球之前，这个数字是250万。
哈尔西特地留下来，以备林小雨不时之需的数字。
‘这一切都是真的。’江锋闭上了眼睛。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开了连日来，石村号的燃料补给带来的巨大压力。
‘总算有点闲钱做正事了！’
江锋快要热泪盈眶，身体在低重力下似乎更轻盈了。
长久以来勒紧腰带，精打细算的日子，被这个天文数字粗暴地画上了句号。
他的思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黑色手提箱。
‘微缩星河，终于有足够的钱升级了，100公斤稀有水晶，问题不大。’
‘然后就是船，一艘小一点的，更容易运营的船，一艘能够穿越混乱，扛住风险，能够带来更多机会的船。’江锋深深呼出口气，他靠在通道墙壁上，心里早有目标。
寰宇星舰博览会上，人类联邦展台那艘线条干净，透着实用主义力量的“半人马级武装货船”，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记忆里。
那艘船比石村号小多了，而且和石村号不一样，他能养得起这艘船。
石村号，小灰，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吃到嘴之前，江锋被砸了个七荤八素。
而那艘船不会这样。
只是，42亿地联币的标价，还必须以稀有水晶支付的条件。
当时让他望而却步，但现在……
“哈尔西。”江锋开口。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穿着纯白无袖连衣裙的少女影像轻盈地浮现。
她坐在江锋的肩膀上，就像是荡秋千一样，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晃来晃去。
“嘿嘿。”她这样说道。
“咳咳咳……”江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嘿什么嘿？”他摇头叹息。
“嘿嘿。”哈尔西更高兴了，眼睛眯得弯弯的。
“稀有水晶，当前成交价多少？”江锋干脆直入主题。
哈尔西微微颔首，一道白色光幕就在江锋眼前展开，上面清晰地滚动着月球联合交易平台的实时交易数据。
一行加粗的信息被精准地提取出来。
【当前：240.6齐里克羽毛币每克】
【波动区间：240.2至241.1齐里克羽毛币每克，过去24小时内涨幅达到1.8%】
‘240.6每克。’江锋得出了一个结果：‘100公斤，就是2460万羽毛币左右。’
“半人马级武装货船。”江锋继续问道：“人联展台，42亿地联币报价那艘。”
“按当前汇率，折合水晶多少？”
“折算所需稀有水晶，113.02公斤。按照当前水晶价格，等值于2727万齐里克羽毛币。两项需求合并，共计213.02公斤稀有水晶，总成本5133万羽毛币。”
哈尔西是江锋的“意识节点”，他想要升级微缩星河的想法，瞒不过她。
“五千万……嗯。”江锋目光再次扫过账户。
「锋雨科技账户余额：629,950,000齐里克羽毛币。」
忽然，一种近乎奢侈的宽裕感油然而生，他甚至觉得好像没花什么钱。
“足够了。”
困扰他许久的金钱问题，在这一笔笔新订单面前，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石村号燃料加注费用，每次4亿羽毛币，且随市场波动上涨。”
“咳咳咳……”江锋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哈尔西一眼。
“嘿嘿。”少女嫣然一笑。
倏地一下，从左边肩头消失，出现在右边肩头。
她心情很好地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好好好，你提醒的对，不能飘。”
江锋摇头失笑，承认道：“下单吧，215公斤稀有水晶现货。尽快进行实物交割。”
哈尔西微微皱眉，一本正经道：“无法执行。”
“为什么？”江锋大感意外。
“月球联合交易平台，‘1194号’最新补充条例。”
“为了维持市场稳定，以及实物储备安全，自前天零时起，所有注册账户单日提取稀有水晶的实物质量上限调整为60公斤，该限制基于账户主体身份信息，不可叠加。”
“60公斤？”
江锋眉头瞬间拧紧，这盆冷水浇得他措手不及。
他需要215公斤，这意味着他需要至少四天才能提完！
四天？在星际局势瞬息万变、水晶价格持续上扬的当下，四天足以发生太多意外。
夜长梦多这个词，在残酷的群星之中绝非虚言。
‘等等。’江锋忽然想起了那一笔超级惊人的巨大卖单。
“查一下，各大寰宇企业，最近关于稀有水晶的星际运输动向。”他沉声道。
“奥比斯客户协同社，‘伟岸高光号’，于4天前完成交割，2.2亿吨稀有水晶，6亿吨易爆微粒，于3天前启程，离开太阳系，当前正处于加速阶段，飞船还未离开木星轨道。”
“弥那玛特种实业集团，‘开心契约号’，于4天前完成交割，6.9亿吨稀有水晶，20亿吨异星天然气，于昨天启程，离开太阳系，当前正在经过火星轨道。”
“哈兹布赞联合会，‘沙丘香料号’，于4天前完成交割，5.2亿吨稀有水晶，9.6亿吨精炼矿物，12亿吨合金，于今天启程，离开地月系统。”
“齐诺尔联合集团，‘赛斯号’，于4天前完成交割，9千万吨稀有水晶，1.25亿吨易爆微粒，19.2亿吨消费品，于明天启程，当前位于三号拉格朗日点泊位，正在预热推进系统。”
江锋听完，浑身一个寒颤，他急忙道：“这些稀有水晶加起来，刚好比那个15亿吨的卖单池更大，查询他们之间的关联。”
“分析中……”哈尔西皱起眉头：“您的猜测完全正确，上述船舶所载货物，大部分都是利用地联金融崩溃的时机，以极低的价格买入的。”
“正在查询地联国家储备系统……正在接入地联情报局网络……”
“当前地联能量币储备为230个，矿物储备为6400万吨，食物储备为1.35亿吨，消费品储备为400万吨，合金储备为……”哈尔西顿了顿。
“多少？”江锋本能地感觉不妙。
“合金，稀有水晶，易爆微粒，异星天然气，四项重要资源，加起来储备不足600吨。”
哈尔西的话，就像是一柄大锤，狠狠砸在江锋的额头上。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寰宇企业，利用了这场爆炸案，拿出了15亿吨稀有水晶作为一个大饵，不仅掀起了金融海啸，还趁机掏空了整个地联。
“再查，当前地联的优质资产状况。”江锋深深呼了口气。
“当前地联已无优质资产。”哈尔西一句话，坐实了一切猜测。
“猎户信托，已经完成股权变更，由弥那玛特种实业集团控股。”
“银河重工，已经完成股权变更，由齐诺尔联合集团控股。”
“深空矿业集团，已经完成股权变更，由阿韦邦守护者控股。”
“天穹医疗联合体，已经完成股权变更，由奥比斯客户协同社控股。”
“更多民间优质资产，情况并无不同。”
“该统计涵盖所有行业，共计1.14亿家地联注册公司。”
江锋抿了抿嘴唇，他没忘记，被掏空的地联，现在还欠着各大寰宇企业大量债务。
‘这就是……’江锋一时间词穷。
他屏住呼吸很长时间，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这口气不是为了他自己叹的，是为了和他同根同源的，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同胞。
“哈尔西。我们得做点什么。”江锋眯起眼睛。
“遵命，至高统帅。”哈尔西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些东西。
正在萌发，生长，越来越坚定不移。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
‘我们是赛伯勒克斯。’
‘我们终将重返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