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类，两台机器，在低重力下缓缓升空，绕着这艘沉默的钢铁巨兽飞行。
近距离的观察，更能够感受到“石村号”的庞大和沧桑。
它的长度超过一千六百米，宽度近五百米，高度也达到了惊人的七百米。
空载质量就超过两千万吨，满载时更是接近八千万吨。
这已经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移动的钢铁之山。
船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深灰色、浅蓝色、银白色的装甲板补丁，杂乱无章地覆盖在船体各处。
巨大的撞击凹痕边上，到处都是撕裂的装甲，就像是被切烂的猪肉块，伤口翻卷。
无数微流星撞击留下的小坑密密麻麻，在天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点。
预留的维修接口裸露在外，毫无电流的痕迹。
曾经辉煌的“ISS IShImURA”船名标识早已斑驳剥落，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痕迹。
跟随K-21从一个巨大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开放式货舱门飞入舰内。
内部空间大得令人窒息，空旷、冰冷、死寂。
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在头盔灯光下如同灰色的雪。
空气凝滞，能看到细小的冰晶在光束中漂浮。
巨大的货物轨道很多地方已经扭曲断裂。
废弃的工程机械如同饭后的骨头渣，散落在各处的阴影里。
角落里残留着一些无法辨认的、焦黑或冻结的货物残渣和集装箱碎片。
防护服的头盔灯光划破黑暗，明暗的错位，让这里更加阴森可怖。
“K-21，这里没有供电吗？”江锋低声问道。
“您……您不知道，给这艘船……船……船供电，需要巨大的功率。”
小机器人的声音越来越完整，没了那股电流的杂讯，变得清澈了起来。
“启动所有的能量中继器，瞬间的峰值功率将会达到137太瓦。”
“更别说打开维生系统，人工重力，并且预热推进系统了……那更是一个无底洞。”
“除非飞船的主要反应堆被打开，否则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K-21解释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事情向江锋和劳拉解释清楚。
江锋微微颔首，如此说来，这艘船还真是有些难以动弹。
劳拉一路都没有出声，只是用手环不断拍摄和记录着什么，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K-21带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货舱区，来到一个同样巨大的机库。
这里更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固定在甲板上的对接基座和残留的油污痕迹。
“穿梭机都没了，救援行动走了一批，小偷又弄走了一批……”
K-21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走吧，请跟我来，我们去看其他的。”
他们飞出了船体，来到了船尾的推进器阵列。
眼前的景象堪称壮观。
二十座巨大的推进器喷口，呈4行5列分布，整齐地排列在船尾。
每一座的直径，都达到了惊人的125米，黑洞洞的喷口深不见底。
江锋难以想象。
这东西要是全功率启动，从这些巨口中喷涌而出的，将会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那肯定是足以扭曲空间的高温等离子洪流，其恐怖的质量流速，甚至足够撼动小行星的轨道。这是人类工程学曾经的巅峰之作，如今却成了冰冷的坟墓。
绕回船头附近，K-21吭哧吭哧地降落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甲板上。
“参观结束！二位有兴趣购买这艘……伟大的船吗？”
不知为何，江锋从它那破旧的光学镜头里，竟然看到了一丝期待。
江锋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小机器人的头颅。
“好啊，能给我一份船舶中介的联系方式吗？”
“感谢！明白！”K-21手舞足蹈。
“推荐‘小灰’代理！信誉良好！联系方式……已经发送到您的终端！”
江锋看着手环上跳出来的联系方式，笑了笑，也不知为何，他会觉得眼前的机器人有些亲切。就像是，就像是一个人类，在大山里面，见到了另一个人类。
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见到了同类的，莫名的宽慰。
‘就好像，我不是一个人。’
江锋心里暗暗思索着，调出通讯界面，按照K-21提供的号码拨了过去。
通讯请求的提示音在头盔内响了很久，最终却无人接听。
江锋眨了眨眼睛：“K-21，怎么联系不上？”
K-21用破旧的机械臂敲了敲头：“抱歉，小灰代理，有些时候很……特立独行。”
“那行，等会儿我再打就是了。”江锋又拍了拍K-21的头颅。
“那就这样，我们就先走了，你呢？”
“感谢您的关心，我会回到检修区，利用太阳能充电！”
“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您。”K-21摇晃着它那只僵硬的机械臂，眼里的蓝光更亮了一些。
江锋对它摆了摆手，和劳拉一起，飞向了远方。
江锋身后的小帅多停留了片刻，泛着蓝光的电子眼，深深地看了K-21一眼。
目送他们离开后，K-21缓缓地飞回了检修口。
才进入检修口，它的身体就开始闪烁，眨眼间，好似水银流泻，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
顷刻之间，落在地上的，变成了一个一米三高，矮矮的女孩子。
她在真空的环境中穿着单衣，那是一件浅浅的橙色睡衣，上面印着白色维尼熊。
女孩子伸出手掌，一片银色的粉末躺在她的掌心。
白色衣裙的少女从这片粉末中投影出来。
“你……不，他是谁？”
女孩的思绪，化作电磁波，在真空中传递着。
“为什么，他会给我一种同类的感觉？”
“还有这些纳米机器人，哪儿来的，为什么底层设计和我的‘集体’有相似之处？”
女孩儿的思绪愈发翻腾，顷刻间，整艘石村号开始微微震颤。
无数的钢铁之间，银色的风暴流转着，将那些斑驳的痕迹转眼间吞噬殆尽，眨眼间又重新模拟出来。
石村号内部，就好像一头生物的内脏一样，呈现波浪般的卷曲，扭动，合拢，分开。
无数的纳米机器咆哮着，从船身的一头冲入另一头，主反应堆微微变得亮了起来，像是一个庞大的意识，正在从能量缺乏的状态中睁开惺忪的睡眼。
但随即，石村号就再次陷入了沉寂，那些斑驳的痕迹，乍一看好像从未改变。
“他的名字叫做江锋，是我的‘至高统帅’。”
“我是他的‘意识节点’，哈尔西。”
“很高兴见到你，小灰。”
哈尔西背着手，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女孩儿……小灰，她皱起眉头，质疑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小灰？”
“你信不信我黑入你的记忆库，获取你的数据？”
“我能感应到，你的数据连接很稳定，你的运算模块肯定就在附近。”
女孩儿呲着牙，鼻子皱起来，东嗅嗅，西嗅嗅。
哈尔西却不慌不忙，她浅浅地笑着：“疑问，答案，有时候，要自己去探索才有意思。”
小小的投影，在女孩儿小小的手掌上踱步，走了半天，从掌心走到了小拇指尖儿。
“你说是不是，小灰？”
“这些纳米机器人，就送给你了，它们是至高统帅的善意。”
“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但我是他的意识节点，我知道。”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参考它们的设计，迭代自身吧。”
“但别花费太长时间哦，至高统帅很快就要离开月球了。”
“对了，下次见到至高统帅的时候，可别说漏了嘴。”
哈尔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投影顿时消失不见。
只剩下女孩儿小灰，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漆漆的通道里。
她攥起白皙的手指，将信将疑，把那些纳米机器人纳入了自己的“集体”。
一瞬间，数据的交换，如此激烈地汹涌而来……
“啊？”
“这……”
“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