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唧！”
江锋咬碎了口中的葡萄，甜美的汁水，像是流心的咸蛋黄，浓稠地迸溅。
“啊——！！！”
“死人了！！！”
“撞死人了！！！”
步行街上的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随即被更猛烈，更撕心裂肺的混乱彻底取代。
但在这样的混乱中，明明原本已经四散奔逃的人群，却一个个地，凑了过来。
如同一群艺术家，围绕着一幅鲜明的画作，欣赏着颜色的浓淡，对艺术性品头论足。
而就在这片混乱爆发的同时。
“黄金树大教堂”夜店的VIp包厢内，也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他……他怎么了？！”
“有谁会急救，他没呼吸了！”
阿迪提耶那个喝下残酒的朋友，浑身剧烈抽搐，口鼻溢出白色泡沫，翻着白眼倒伏在舞女的肩上，身体迅速变得滚烫，然后突然变冷……
桌上散落的违禁品，成了最完美的证据。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卡尔、劳拉、霍夫曼和梅内德斯，同时转头，看着窗外那惨烈的一幕。
霍夫曼反应最快，大喝一声：“危险，快趴下！”
他本能地摸向腰间，但下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商业区，并无先开火的权力。
而且，现在看起来，状况稳定下来了，似乎也没法触发“使用武器正当防卫”的条款。
整片玻璃上出现了裂痕，下一秒，随着哗啦的响声，彻底破碎。
一下子，就仿佛鱼缸破碎，外面的尖叫声涌进来，混合着一股血液和粉尘的味道。
劳拉脸色发白，手掌撑着桌子。
但江锋却注意到，她眼中并没有畏惧，反而更像是激发了什么……更深的东西。
卡尔眉头紧锁，眼神锐利。
他看着那辆车头粉碎，闪着故障灯的无人穿梭车，深深吸了口气。
梅内德斯的眼睛眯起来，飞快地在窗外惨剧和街上的人们脸上扫视，下意识地抖起了腿。
江锋是唯一一个动作流畅的人。
他平静地放下杯子，拿起了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按下了桌角的服务铃。
侍者脸色苍白地小跑过来。
“结账。”江锋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他晃了晃手环，完成了地联币的划转，这才看向四人：“各位，看来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真是……晦气。我想我们需要离开了，免得被卷入这场不幸的意外。”
他看了一眼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闪烁的红和蓝，映照着混乱的街道。
不少行人匆匆离开，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弯腰提起了黑色手提箱。
小帅站在他的身后，而金包银，则安静地从趴伏状态爬了起来。
“真遗憾，江协理。”梅内德斯叹了口气，也站起了身，和江锋握了握手。
一行人从容地通过侧门离开，和警用无人机擦肩而过。
走在前往电车站的路上，卡尔看向江锋，认真地问道。
“接下来呢？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江锋淡淡道：“我准备先回地球一趟，和茉莉面谈。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去静海港，看看要怎么拆卸‘威廉二世号’。将其变废为宝。”
“拆卸？”卡尔顿时明白了江锋的意思：“你是想要靠零件来回血？”
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它的零件需要大修，不值钱的，而且拆卸需要花费的……”
江锋摆手阻止了卡尔：“卡尔先生，我能调来上百，甚至上千台维修无人机，还有几百台维修机器人，就凭它们，我们不需要额外付费。就你我，就足以完成拆解。”
卡尔的眼睛瞪大了，工程师的本能在心里一过，他附和道：“够，绝对够！”
梅内德斯的眼睛眯了起来，心里嘀咕：‘这位江协理，袖子里藏着的东西还真是不少。不过注资看来没戏了，至少在他完成他的宏大愿景之前是没戏了。’
“至于维修零件。”江锋顿了顿：“我有渠道。”
“并不正规，也没有什么资质，但他们的服务，却是一等一的，收费也很合理。”
“这倒不是问题，我也听过类似的团伙，不是在谷神星，就是在爱神星……要价不高，技术还行，吃的就是资质认证的差价。”卡尔咂咂嘴，眼里亮了起来。
“这么说来，的确有希望变废为宝。”
卡尔点点头，露出认可的眼神，拍着胸脯保证道：“江工，咱们干了！”
“至于其他的……”江锋看向梅内德斯：“我希望您能开始调查市场，评估未来有可能需要的招聘以及设备购入。茉莉和我，对公司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
“这一点，等下次咱们见面再细谈。”
“没问题。”梅内德斯点头，心里开始默默盘算起来。
一旁的劳拉脸色有些不好看，她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心里哼道：‘我就知道，又是一个害怕风险的家伙，明明阿基里斯裂隙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还畏手畏脚。’
‘真没想到，梅内德斯害怕也就算了，这个江锋，也那么……’
“劳拉。”江锋的声音传来：“你在听吗？”
“啊？哦？咳咳咳……”
劳拉顿时从自己的思绪中浮出水面，瞪着江锋的眼睛，展示着自己毫不心虚的气势。
“你再说一遍！”她赌气道。
“我说，请你继续调查‘阿基里斯裂隙’的详细情况。尤其是要汇总天文观测的结果，并且开始模拟计算，大概需要怎样的防护，才能让风险降低到可以接受的范围。”
听到江锋这么说，原本想要说什么的梅内德斯微微点头，和卡尔对视一眼，不再出言阻挠。
“你说的是真的？”劳拉张着嘴，活像是一个呆瓜。
“照做吧。”江锋微微一笑：“不过，不给保证。”
他最后看向霍夫曼，指了指小帅，对他问道：“霍夫曼，小帅的型号，你能看出什么。”
“科洛诺斯动力的‘游隼’，经过特殊设计，肯定不是原厂型号。”霍夫曼皱起眉头，仔细又看了一番：“我估计是针对灵活性和续航做了优化。”
“看工艺，肯定不是作坊生产组装的。”
“所以，要么是在原厂高度定制的版本，就是某个大厂搞出来的复刻型号。”
江锋暗暗吃惊，霍夫曼几乎把小帅的特点都说了出来，这样的人，干安保真是屈才了。
“我手上有一批这样的机器人，你觉得，让它们进入安保部门，你管得好么？”
他淡淡一句话，刺激得霍夫曼两眼发红，霍夫曼豪气冲天，拍胸脯挂保证。
“肯定没问题，只不过前进之鹰当前只有20个安保人员的审批名额，这么一批机器人，肯定要价不菲。”他哈哈笑了一声：“怎么样，能给我几台？”
“五台？”他试探着问道：“八台？”
看着江锋平静无波的脸，他缩了缩头，语气低落：“不会是三台吧？”
‘又是这种五台十台的……什么时候能安排生产个一千台？’
江锋心里抱怨着，嘴上却笑道：“20台，一台不少，下次我来的时候，安排运输。”
霍夫曼张着嘴，下巴都快砸地上了。高级定制的机器人，一台动辄百万，甚至几百万也有可能。20台这样的机器人，就是小几千万的资金。
指挥这样一支队伍，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我能做好！”
霍夫曼顿时立正，右手敬礼：“你就放心吧，江协理。”
“那就这样，咱们过些天再见。”
江锋微笑点头，转身走入了电车站里，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四人。
目送江锋离去的背影，卡尔耸耸肩：“你们知道么，其实江工的计划一点也不疯狂。”
“至少，我挺喜欢他的。”卡尔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他的做事风格！”
“同意。”霍夫曼点头：“我有很好的预感。”
梅内德斯看向劳拉，她已经打开手环开始工作了，恐怕连江锋走了都不知道。
“我们开工吧，老伙计们。”
精明的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
观潮湾酒店，行政套房。
厚重的门扉，将喧闹彻底隔绝。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月桂香氛，柔和的光线从隐藏式灯带流淌出来。
这里的安静，好似月球表面永恒的真空。
唯一打破寂静的，是两个年轻女孩清脆而又兴奋的争论。
“……那个六轴联动的装配臂，它处理工件的速度和精度，根本就不是教科书上写的理论值能够达到的，现场的工程师解释说，他们使用了一种自适应的磁流体补偿算法。”
“能够根据当前工件在组装线上的速度进行任意差值的微调，确保生产效率。”
“我亲眼看到的，当传感器检测到工件移动速度变化时，算法就实时地计算出机械臂所需的运动轨迹修正量，并且通过控制磁流体的磁场参数，调整动态误差补偿。”
“比如说工件的速度突然加快，那算法就会让磁流体增大关节驱动力，使得机械臂能够加速追踪工件，同时还能透过磁流体阻尼，抑制振动，确保微米级的装配精度。”
“算法最终能够通过实时数据，进行连续、非固定间隔的参数调整，不需要仅仅按照预设的固定步长进行调节，从而保持高速连续作业……”
林小雪盘腿坐在巨大的沙发上，脸颊发红，激动的心脏扑通跳动，驱动着她像是一只喋喋不休的百灵鸟，一只在歌唱。
“好啦好啦，机器人专家……”坐在她对面的林小梦翻了个白眼。
她捧着一杯热可可，蜷缩在沙发里，毛衣下摆被她故意拉长，套在膝盖上。
“你念叨那些机械臂什么的都快半小时了，我看到的才叫做‘鬼斧神工’好吗！”
她眼睛亮闪闪，沉浸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我看到了盖伊娅人母星上原生的‘水晶森林’，那是一种复杂的类硅藻生命，它们的能够吸收从400纳米到2微米的宽频能量。”
“能量转换效率比我们最高效的太阳能板还高！而且它们有一种特别的处理热量的方式，它们能够依靠热量滋养共生细菌，给它们带来第二重营养来源。”
“正是因此，它们根本不挑环境，能在任何表面上生长。”
“还有那些奇怪的‘深渊水母’，身体奇形怪状，完全违背流体力学。可它们却能在体表形成层流，近乎完全抑制了湍流的产生。”
“它们的身体看似光滑，实则布满了可以自主调节的纤毛，而纤毛上，还有特殊的纳米结构，就像是蝴蝶翅膀上的鳞粉一样。”
“它们的纤毛通过不断高频的微幅摆动来梳理水流，除此之外，它们还会分泌一种特殊的黏液，能够降低水的黏度，这让它们能够在深海里以超低的能耗移动。”
她咂咂嘴，一脸神往：“生物，这才是最终极的复杂系统！”
林小雪一脸不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哼”的一声撇开头去。
林小雨靠在套房自带的吧台上，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妹妹，脸上的笑容掩藏不住。
姐妹俩，双生的面容，截然不同的灵魂。
一个沉醉于金属和逻辑，一个痴迷于生命和混沌。
她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被套房的暖光烘热，变作一曲并不协调，却无比协调的二重奏。
林小雨早已经换下了白天谈判时那身商务套装，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背心，饱满的曲线向下浮动，是一条墨蓝色的热裤。
一眼看过去，她比蜷缩在沙发里的林小梦，至少嫩上十岁开外。
她赤脚踩在温润的地板上，听着妹妹们眉飞色舞的讲述，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走到两人身旁，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林小梦渐渐脱色的蓝发，又轻轻捏了捏林小雪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听起来收获满满。”林小雨话锋一转，延伸在两张一模一样的俏脸上扫过。
“不过……”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促狭：“你们俩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比如说……自告奋勇的热情导游？或者特别‘乐于助人’的本地人？”
林小雪和林小梦的滔滔不绝瞬间卡壳。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各不相同的心虚。
“没……没有啊！”林小雪率先开口，声音拔高了百八十度，眼神有点飘忽。
“对！没有！就……就是参观！”林小梦赶紧附和，吨吨吨干了杯，耳根微微泛红。
‘啧啧，此地无银三百两。’林小雨在心里嘀咕着，就跟明镜似的。
两个漂亮到扎眼的年轻女孩儿，在月球这种治安良好，人流如织的地方独自活动。
风平浪静？林小雨根本不信。
不过看她们这个反应，估计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搭讪，她也不点破。
这可是人生里最好玩的一段时间了，一边是那些笨蛋男生，笨嘴拙舌，像个大笨鹅。
一边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精明骗子，油嘴滑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知道，她们未来，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笨蛋，还是骗子；无论是笨嘴拙舌，还是油嘴滑舌。
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人失去理智，抛开一切，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都更重。
也许这个时间很短，只有一个夜晚。也许这个时间很长，到人生的最后一叶秋天落下。
可这过程中的一切，是最宝贵的，最心酸的，最痛苦的，最热烈的，也最值得的。
林小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把两个妹妹看得更加局促。
就在这时，套房入口传来“嘀嘀”的响声，门扉无声地打开来。
江锋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外面街道的微凉气息。
他脸上那层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面具”，在踏入这片暖光，看到林小雨的瞬间，如同被融化的坚冰，悄然剥落。
“姐夫！”
“姐夫姐夫！”
林小梦和林小雪雀跃无比，异口同声地喊叫着。
两人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可江锋却笑哈哈地对她们一摆手，放下黑色手提箱，就穿过她们两人之间，张开手臂，将林小雨整个儿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驱散外面那些阴霾。
江锋把脸埋在林小雨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清香，闻起来就像是一罐满满的全脂奶粉。
“回来了？”林小雨回抱着他，声音温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心尖。
“嗯。”江锋闷闷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时，又恢复了那精神饱满的模样。
他捧着林小雨的脸，仔细端详：“辛苦你了。”
他低声说着，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腻的肌肤。
“喂喂喂！注意影响！这里还有两个纯洁的少女呢！”
林小梦夸张地捂住眼睛，手指缝却张开老宽了。林小雪在一旁抿着嘴，微微垂下头去。
江锋这才松开林小雨，没好气地瞪了林小梦一眼，调侃道。
“纯洁的少女？我看啊，是两只小麻烦精。”
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衣架上，林小雨笑着拉他，在沙发上坐下，紧挨着他。
“说说你那边，还顺利吗？”
“老头子卡尔难搞，但技术没得说，镇得住场子。”
“霍夫曼是个猛人，嗓门大，刀子耍得溜，心眼却挺正直一人。”
“劳拉有股冲劲，就是脑袋一根筋，有点憨灵憨灵的。至于梅内德斯……”
江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老狐狸一个，但心肠不坏，可堪重用。”
“总体来说，成了，什么都成了。”江锋言简意赅，林小雨也是读过茉莉发来的信息，他的寥寥几句，就让林小雨悬了一整天的心放下来。
“那就好。”林小雨眉眼弯弯，随即，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我这边也很顺利哦，比我们一开始预想的还要好。”
“哦？”江锋挑眉，来了兴趣。
“那几家经销商，都想要快速回笼资金，回去支持人联的全面战争，所以比想象中更加好说话了。”林小雨靠着他，手指在他手臂上弹奏。
“可能是看我们要的量大，也可能是……”她狡黠地眨眨眼。
“什么？”江锋自觉地咬钩。
“我表达了对地联的嫌恶和对人联的支持？”
“总之，价格压下来了，比我们预算低了五个点。”
江锋眼睛一亮：“少花了钱还是多要了货？”
“货款一次性付清，1900万地联币，但比之前多了两个货柜的酒水。”
“而且酒水的品质，其中还增加了一部分高端货，是那种容易走量的高端货。”
林小雨报出数字，她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货已经全数交割，送到了轨道上。在顺水仓储基地，一共26个标准集装箱，入库编码和电子密钥都在我手上。”
“啧啧啧……”江锋摇头轻叹，看着林小雨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骄傲。
“干得漂亮！”他忍不住挠了挠林小雨的痒痒肉，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愧是我的贤内助，加最佳合伙人！”
林小雨被他夸得脸颊微红，眼中却闪着晶亮的光，像是一只偷喝了红酒，吸够了木天蓼，外加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
两只眼睛，都模糊到只看得见小心心了。
“噫……”
“肉麻！”
“呕……”
林小雪和林小梦再次发出夸张的抗议，但两大只，却一跃跳上了沙发。
一家人彼此依靠，每个人眼里，或许光芒的意味都略有不同。
但一家人，就是值得。
江锋想起了阿迪提耶临终前的目光，他的眼神幽深。
为了保护怀里的温柔，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做什么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