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沉默着，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似乎穿透了合金墙壁，投向未知。
劳拉的坐标没问题，但通往希望的道路荆棘密布，而且需要启动资金。
‘破船，没有设备，巨额的消耗，唯一的富矿坐标还是龙潭虎穴……’
江锋的思维高速运转，梳理着这团乱麻：‘第一步，止损止血。威廉二世号是负资产，必须将其扭亏为盈，先去查看它的状况，拟定拆解的策略……’
‘希望茉莉那里，已经把工业设计AI弄到手了。一旦有了服务器集群的蓝图，我就可以给主机来一波大升级，算力扩张，能够解决之前不能解决的问题。’
‘然后就是拆船，把零件打包，发送给我的假身份。’
‘嗯，这一点要记住了，等会儿让主机帮我在月球轨道空间站租个仓储的地方。’
‘一旦修好了这些零件，就可以将其卖出去，梅内德斯应该会有门路……’
‘接下来就是进攻了。坐标要用的话，就必须有船。还不是一般的船，而是一艘能够抗住风险，能够直接进行采矿的船，必须要有牙齿和硬壳。’
‘至于采矿的机器，二次设计的全自动采矿无人机，足以给我们带来惊喜。’
‘最后，是人。’
‘船员可以用强大的主机阵列加上机器人代替，矿工，安保，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需要制造更多的游隼，哮天，风暴，影子，还有工匠，工蜂。’
‘这不是难事，掘星者的材料都在我这里，足够制造几百个机器人，目前够用了。’
‘等威廉二世号被拆掉，那些破烂的废铁，又是最棒的材料来源。’
‘至于能量，找个时候去吸点水，能量我暂时不会缺少，效率低也没办法，将就着用。’
‘但初期，还是需要招人，并且购入采矿设备，这能让我们的行动分为两层。’
‘表层合法，里层嘛……不那么。要是没人调查，就当我是和空气斗智斗勇了，可一旦公司被任何势力调查，这样的行动模式，势必给我们带来优势。’
‘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小心谨慎，才能胆大包天。’
思路逐渐清晰，一条充满风险，但逻辑上可行的路径在江锋脑海中成型。
但这其中，仍然少不了来自地球的资源。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了梅内德斯。
“梅内德斯博士。”江锋的声音沉稳：“招募有经验的太空矿工，还有工程师。以及购买一套全新的、中等规模的太空采矿作业设备。您有可靠的门路吗？”
“大概需要多少预算？最快多长时间？”
劳拉的眼神骤然黯淡下来，她看了一旁的霍夫曼一眼，霍夫曼垂下头去，保持沉默。
梅内德斯闻言，却精神一振，这是他发挥专长的领域：“渠道我有，江协理。”
“我认识几个专门从事矿业设备二手交易的中间人，信誉还算过得去。”
“现在，整个行业哀鸿遍野，大批公司倒闭，设备严重过剩。”
“一套完整的，状态尚可的小行星带深空采矿作业模块，包括勘探钻机，矿物破碎、分选单元，初级精炼模块和打包系统……”
“如果一口价打包买下来，价格可能只有巅峰时期的四分之一甚至更低！”
“我估计，五百万地联币以下，能够拿下一套能用的。一千万地联币，应该就能弄一套稍微好一点的。如果有八千万的预算，就能买到最好的设备了。”
江锋眼角抽搐，梅内德斯头头是道，但矿业的水太深了，怪不得是重资产行业。
动辄大几千万的投入，运回来的矿还要被剥削……这，换谁谁受得了？
梅内德斯可没停下：“至于人手……熟练的太空矿工现在倒是便宜，失业的一大把。”
“但招人容易，养人难。工资、保险、补给、奖金……一支最基本的五人作业小队，每个月的成本至少也要十来万。关键是，没有船，招来人也无用武之地。”
“船……”江锋咀嚼着这个字眼。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一艘全新的，带武装的，防护到牙齿的星际货轮？
那价格肯定是天文数字。
而二手货，在如今的行情下，恐怕也是僧多粥少，而且问题多多。
毕竟，矿业公司淘汰的二手船也是船。改一改，就能用来运送集装箱。那些太空航运巨头怎么可能会放弃这种抢购低价的机会？
所以，市面上的船，要是久久没有成交，就必然问题多多。
江锋沉吟起来。
就在这时，卡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插话，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情愫。
那是兴奋，爱慕，还有恐惧。
“船！”他大叫一声。
“说到船，梅内德斯！”
“那艘船，‘ISS石村号’，那艘‘厄运之船’。”
“它还在市场上，对吧？价格低得离谱！”
卡尔一边说着，一边收缩脖子，头上的白发根根伏贴。
很快，就像是一只大乌龟，连脖子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怪不得老话说，两个肩头上扛一个脑袋。’江锋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果真！’
“石村号？”梅内德斯脸色瞬间铁青，鼻子皱起来，眼角一耷拉，破口大骂。
“卡尔！你疯了？提那艘船做什么？那是地狱的渡船！谁碰谁死！”
他的脸由青变紫，唾沫星子乱飞，那文质彬彬的教授形象，顿时破了一个大洞。
霍夫曼更是猛地坐直，眼神凌厉地看向卡尔，沉声道：“不祥之物，沾不得！”
劳拉微微皱眉，显然也听说过这艘船的“鼎鼎大名”，但她并不害怕。
江锋敏锐地察觉到，她鼻尖出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石村号？是我想的那个石村号吗？’
江锋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了起来：“石村号？厄运之船？说说看。”
卡尔拧开瓶水灌了几口，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和爱慕，语气狂热。
“江工，我跟你说，这艘船就是奇迹，就是传奇本身！”
“或者，是个噩梦……”老头子偷瞄了梅内德斯一眼，讪讪一笑。
“‘ISS石村号’，2209年由‘石村秀夫重型工业’完成建造，是人类第一批搭载商业化超光速引擎的星际货轮之一，比咱们的威廉二世号更大，更精良！”
“其设计理念在当时是超前的，结构异常坚固，吨位大，货舱空间足，而且……”
卡尔笑得很诡异：“它原厂就预留了武器平台，以及强化装甲接口。理论上，只要肯花钱改装，它完全可以变成一头武装到牙齿的超级巨兽。”
“那它怎么会在二手市场流通？”江锋露出疑惑之色，心里暗想。
‘难不成是遇到了尸变体？’
‘那么，有没有艾萨克·克拉克，这位跺脚仙人，兼超级宇宙工程师大帝？’
“你听我说。”卡尔压低了声音，一副在讲鬼故事的模样。
“它的服役历史，就是一部血泪诅咒的历史。第一个接手它的，是‘远方矿业’，运营不到一年，在开普勒星系边缘遭遇原因不明的空间异常。”
“船体严重受损，船上的几百个船员都失踪了，公司因此一蹶不振，最后破产。”
“那是什么原因？”江锋插嘴道。
“呃……”卡尔眼珠子乱转，像是一台要抽风的计算机。
“是‘L星门’故障。”劳拉叹了口气，淡淡说道。
“那次故障，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星门，那座星门自那之后就坍塌了。”
“盖伊娅人一直在研究那些星门，可最终却无疾而终。”
“后来那里还被封锁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江锋脑海里一阵晴空霹雳：‘L星门这么早就异动了？’
他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其他宇宙势力研究了星门，导致灰蛊风暴逃出来了？’
“灰蛊风暴”，是一股毁灭性的纳米机器人力量，足以无声无息地，将一个星球吞噬。
或者，也能模拟出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存在，让其保持鸟语花香的“真实假象”。
而灰蛊风暴是有意识的，其中的意识……
江锋不敢继续想下去，毕竟现在，他记得的许多东西根本做不得数了，还是要以现实为准。
“对对对，劳拉说的对。”卡尔急忙附和道：“我说到哪儿了？”
劳拉翻了个白眼：“第二次易主。”
她看了江锋一眼，嘀咕道：“怎么连这么有名的事情都不知道？”
江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反了天了，他不知道就不知道，多大点事儿？
“卡尔，你继续说。”
“哦，对，船被贱卖给了‘新星公司’。”卡尔继续放低声音。
“结果呢？新星公司派遣它去执行第一次任务，就在目标小行星带发生了诡异的‘集体失踪事件’，几百名矿工和船员，在作业时信号突然全部消失！”
卡尔自己打了个冷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不知道怎么地，船被自动导航系统开了回来，空荡荡的，像个鬼船！”
卡尔做出一个江锋无法形容的手势，他继续道：“新星公司调查无果，主理人承受不住压力就自杀了，公司也就一落千丈，最后破产了事。”
“第三次，船又辗转落到了‘红方资源’手里，红方不信邪，重金翻新，还加强了武装。”
“结果，就在一次常规跃迁之后，船员报告说船上出现了鬼。”
“许多人都见过一个笼罩在黑影里的存在，时不时就会出现，说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交配仪式’啦，什么‘睡眠循环’啦，什么‘纳-迪-沙’啦……”
“最可怕的是，当这个没人知道长什么样子的人出现后，许多人竟然开始发疯，拉帮结伙地相互攻击，相互争斗，狂乱地说着什么‘要变成领袖’之类的话。”
“你说可不可笑？”卡尔叹了口气。
“后来啊，超光速引擎在一次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停摆，船被抛弃在荒芜星域，仅剩的船员到死都在争夺地位，那现场，就叫一个惨。”
“你猜后来怎么着！”卡尔神神秘秘。
江锋耸了耸肩：“肯定是救援队去找，找到空船，红方资源破产，船被拉回来。”
“江工，你这个！”卡尔竖起大拇指。
所有人都翻了个白眼，包括梅内德斯博士。
“救援船找到它的时候，又是空船啊！可航行日志里，明明看得到血迹斑斑……”
“但船里面，却连一滴血都没有啊！”卡尔抱着双臂，感觉有点凉。
“红方资源因此股价暴跌，破产，被收购。后面的三家公司更加短命，一家是老板买了船之后，第三天就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司直接解散。”
“一家是试图正常使用，结果和前面的并无区别。”
“另一家，试图把它彻底拆掉卖废铁，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锋呼了口气：“不会又是空船了吧？”
“正确！”卡尔眯起眼睛：“船坞里的所有人，全都消失了，监控系统什么都没拍到！”
卡尔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所以，五次易主，五次都伴随着重大事故、离奇死亡、全员失踪以及公司破产！现在，这艘船就在静海港的某个次级船坞里躺着。”
“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感到惋惜。
“至于标价……只有同级别，同年代二手货船正常价格的十分之一！”
“甚至更低也行，但根本是无人问津，就算是白送给别人，那人都会被吓死。”
“大家都叫它‘厄运之星’、‘诅咒之船’、‘收割者之镰’。”
卡尔说完了，看着江锋，意思是“你给个什么反响呗”。
江锋思忖了片刻，鼓起掌来：“嗯，有意思，是个好故事。”
劳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大家都严肃看过来，连连摇手：“抱歉，抱歉……”
梅内德斯脸色发白地补充道：“这艘船就是灾祸源头。它的交易记录本身就是死亡名单，江协理，我们绝对不能碰！再便宜也不能碰，那是用命换来的！”
霍夫曼也重重地点头，他是军人，军人尤其是海军，一般多少都带点玄学色彩。
“江协理，别冒险，不值得的。”
劳拉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虽然事故的具体原因可能不同，但肯定能找到解释的。”
江锋眯起眼睛，沉吟起来，其实他一听到什么“交配仪式”、“纳-迪-沙”、“领袖”，他就多多少少有了概念，估计这时候的石村号，已经是一团‘纳米机器人’了。
游戏里，灰蛊风暴对发现它的人非常温和，但看起来，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看向卡尔，无视了梅内德斯和霍夫曼不赞同的目光，直接问道。
“卡尔，现在这艘‘石村号’是谁在持有？”
“或者说，想要看船、谈交易，该联系谁？”
卡尔似乎就在等待这个问题，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点神秘。
“一个代号叫做‘小灰’的船代理。”
“非常神秘的人，这艘船除了头一次出厂，后面的几次转手都是这人经办的。”
“而且，这人只做过‘石村号’的代理，从来不碰其他任何船只。”
“只是这人神神秘秘，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不过找到这人，就能去办过户手续。”
“小灰……”江锋重复了一遍，深深呼了口气。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免费获得船的机会。’
‘但说不定，代价比我想象中的，要高很多。’
‘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做。’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
脑海中，一条布满荆棘但可能通向生路的方向，似乎隐隐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