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水渡口的硝烟尚未散尽，护粮校尉韩猛浑身浴血的战报如同冰锥刺入帅帐。
陈锋的目光却越过跪地的将领，穿透代州城外呼啸的风雪，落在野狐滩那片在寒风中起伏的金色稻浪上——那里沉睡着北伐大军的第二条命脉。
“传令！”他的声音斩断帐内死寂，“野狐滩屯田营，即刻抢收！命周泰率蛟龙舰队，随本王…北上沧水！”
代州城外，野狐滩。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空旷的河滩，卷起地上的冰粒和残雪，发出尖锐的嘶鸣。三百顷稻田在寒风中剧烈摇摆，沉甸甸的稻穗碰撞着，发出簌簌的哀鸣，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远处天际，一片令人心悸的、翻滚涌动的灰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惨淡的天光——那是足以冻毙人畜、掩埋一切的恐怖暴风雪前锋！
屯田营统领、岭南老农官孙茂才，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此刻因极致的焦虑而扭曲。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张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薄纸，上面是陈锋以朱砂批下的、力透纸背的八个血字：“风雪将至，粒米归仓，迟者斩！”
“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啊！”孙茂才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田埂上那些同样惊恐绝望的农官和士兵，“按部就班收割，三百顷！三天！老天爷连三个时辰都不肯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风雪！数名传令亲兵如旋风般冲入临时搭建的草棚，为首者高举一枚玄铁令牌，声音穿透风声：“王爷钧令！屯田营所有人员听真！弃镰刀！改‘梳篦法’！以队为组，每队百人！第一排持长竹竿，贴地横扫稻穗！第二排持巨布兜紧随其后，接住落穗！第三排持麻袋，就地装袋！流水作业，不得停顿！违令者，斩！”
“梳篦法？”孙茂才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官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绝境中的光芒！这法子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竟是在与天争命的绝境中唯一可行的疯狂之法！舍弃精细收割，只求最快速度将稻穗从植株上打落收集！
“都听见了吗？！”孙茂才猛地跳上一旁倾倒的石磨，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在狂风中几乎撕裂，“王爷有令！改梳篦法！长竿队！布兜队！装袋队！立刻分组！动作快！想活命，想保住这点救命的粮食，就给老子豁出命来干！”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炸开了锅！短暂的混乱后，在督战队的刀锋逼迫和生存本能的驱使下，屯田营的数万士卒、降卒、民夫爆发出惊人的效率！长竹竿被紧急分发，粗麻布和帐篷布被撕扯成巨大的布兜，麻袋堆积如山！
“长竿队！跟我上！”一名岭南军校尉赤红着眼睛，率先扛起一根近三丈长的粗竹竿，冲向最近的一片稻田！身后百名士兵吼叫着跟上！
“扫！”校尉狂吼！
刷——！刷——！刷——！
百余根长竹竿如同巨大的梳子，紧贴着稻茬根部，带着士兵们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前横扫！狂风成了助力！密集的稻秆在巨大的力量下齐刷刷倒伏、折断！金黄的稻穗如同暴雨般被击打、剥离，纷纷扬扬向前方泼洒！
“布兜队！接住！”早已张着巨大布兜等在后面的第二排士兵，吼叫着迎向这片金色的“暴雨”！沉重的稻穗噼里啪啦砸在布兜上，震得他们手臂发麻！他们咬着牙，拼命稳住身形，兜住尽可能多的稻穗！
“装袋队！快！”第三排的士兵如同饿虎扑食，抱着敞开的麻袋口，旋风般冲到布兜下！布兜一倾，沉甸甸、混杂着碎叶泥土的稻穗哗啦啦灌入麻袋！士兵们用尽力气拖拽、捆扎，然后头也不回地扛起麻袋，冲向远处临时堆起的、用油布覆盖的粮垛！
效率！前所未有的效率！
长竿扫过，稻浪伏倒，金雨泼洒！布兜承接，麻袋装填！三道工序如同精密的齿轮，在风雪咆哮的旷野上疯狂运转！人影在翻飞的金色与刺骨的灰白中穿梭、呐喊、搏命！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冻结成冰晶，眉毛胡须挂满白霜，但没人停下！督战队的刀锋就在身后，王爷的军令悬在头顶，契丹的威胁迫在眉睫，这场暴风雪更是悬在所有人脖颈上的铡刀！
“快！再快一点！”孙茂才声音嘶哑，亲自扛起一根长竿，加入扫荡的行列。他亲眼看着一片又一片原本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收割完毕的稻田，在“梳篦法”下，如同被巨兽啃噬般，短短一刻钟内就被“梳理”干净！虽然满地狼藉，折断的稻秆和散落的谷粒触目惊心，但更多的粮食被疯狂地抢收进麻袋！
当暴风雪的前锋裹挟着鸡蛋大小的冰雹和能见度不足十步的雪幕，如同白色的怒潮狠狠拍打在野狐滩上时，最后一批装满稻穗的麻袋被士兵们连滚带爬地拖进了粮垛区！沉重的油布被迅速盖上，无数身体死死压住边缘，用血肉之躯抵挡着狂风的撕扯！
天地一片混沌的灰白，冰雹砸在头盔和油布上如同战鼓轰鸣。粮垛下，筋疲力尽的士兵们蜷缩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和抢收回来的希望抵御着刺骨的严寒。孙茂才瘫坐在泥雪中，看着在狂风暴雪中屹立不倒的粮垛，老泪混着冰水淌下。这一场与天争命的豪赌，他们赢了！
二、冰河血战：蛟龙舰碾碎北境寒涛
沧水下游，入海口。
凛冬已至，刺骨的寒风从广袤的冰原席卷而来，在辽阔的海面上掀起数丈高的灰黑色巨浪。浪峰如同狰狞的山峦，狠狠拍下时，炸开的不是白色的浪花，而是带着冰碴的、墨汁般的冰冷海水。寻常渔船早已绝迹，唯有岭南水师庞大的蛟龙舰队，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劈波斩浪，逆流而上。
旗舰“镇海”号那覆盖着湿滑冰壳的甲板上，岭南水师统领周泰身披厚重的玄色大氅，手按腰刀，如同铁铸的礁石，任凭舰船在狂涛中剧烈起伏。冰冷的海水不时越过船舷，泼洒在甲板上，瞬间凝结成一层滑溜的薄冰。水手们用特制的盐沙混合物拼命撒在甲板上防滑，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报——！”一名浑身湿透的了望手从高耸的桅斗上嘶声呐喊，声音在风浪中断断续续，“前方…五十里…冰线！大…大片浮冰！”
周泰眼中寒光一闪，抓起传音铜管：“舰队减速！破冰船前出！给老子撞开一条路来！”他深知，沧水上游的契丹水鬼敢如此嚣张，依仗的不仅是凶悍，更是这严冬时节下游冰封，岭南水师主力难以快速溯流增援的天险！王爷严令，不惜一切代价打通水路，时间就是前线数万将士的性命！
三艘船首包裹着厚重精钢、形如巨斧的专用破冰船，加大马力，轰鸣着脱离舰队阵型，如同无畏的先锋，狠狠撞向前方越来越密集的浮冰区！
轰！咔嚓！轰隆——！
令人牙酸的巨大撞击声和冰层碎裂声不绝于耳！数尺厚的坚硬浮冰在特制船艏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崩裂、粉碎！破碎的冰块被船体挤压、推开，在翻滚的墨色海面上形成一条不断延伸的、浑浊的航道。破冰船本身也被巨大的反震力撞得剧烈颤抖，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将军！左侧发现敌情！”副将猛地指向左前方。
只见那片尚未被浮冰完全覆盖的海域，数十条狭长低矮的契丹“冰梭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借着风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侧翼高速逼近！这些冰梭船船体细长，包裹着光滑的兽皮，船底甚至有简陋的铁制滑橇，在浮冰缝隙间穿行如履平地！船上的契丹水鬼赤膊着上身，涂抹着防冻的油脂，口中含着淬毒的骨刺，眼神凶残如饿狼，手中紧握着带倒钩的绳索和锋利的短斧！
“哼！终于来了！等你们多时了！”周泰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毫无惧色，“传令！蛟龙舰侧舷迎敌！弩炮装填破甲重箭！拍杆准备！让这群冰窟窿里的耗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海战！”
“呜——！”旗舰号角长鸣！
庞大的蛟龙舰队迅速调整阵型，侧舷面向来袭的契丹冰梭船群。厚重的舷板在绞盘声中轰然打开，露出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巨型弩炮！操作手们喊着号子，在摇晃颠簸的甲板上奋力转动绞盘，将手臂粗、带有三棱破甲锥头的巨弩箭装入滑槽！
“放！”周泰的怒吼如同惊雷！
崩！崩！崩！崩——！
数十具重型弩炮同时激发！恐怖的震响瞬间压过了风浪的咆哮！数十道乌黑的死亡之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射向契丹船群！
噗嗤！噗嗤！噗嗤！
首当其冲的几条冰梭船如同纸糊的玩具，被数支巨弩箭轻易洞穿！木屑、血肉、破碎的船体轰然爆开！船上的契丹水鬼惨叫着被巨大的动能撕碎，或者被冰冷的巨浪瞬间吞噬！海面上炸开一团团猩红的血雾！
“转舵！拍杆！”周泰的命令冷酷如冰。
巨大的蛟龙舰借助风浪的力量，庞大而灵活地转向。侧舷伸出的、包裹着铁皮的沉重拍杆高高扬起，如同巨神的臂膀，然后借助船体转向的离心力，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旁边一条试图贴舷跳帮的契丹冰梭船！
轰隆——！
如同重锤砸核桃！那条契丹冰梭船瞬间被拦腰砸成两截！船上的契丹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拍杆下化作肉泥，残骸被汹涌的浪涛瞬间卷没！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契丹人赖以横行的冰梭船，在岭南水师真正的钢铁巨舰和重型武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剩余的契丹水鬼被这毁天灭地的打击彻底震慑，眼中凶光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怪叫着掉转船头，仓惶向更密集的浮冰区和岸边溃逃！
“想跑？”周泰望着溃逃的敌影，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舰队保持阵型，继续破冰前进！传讯王爷，沧水下游水道已通！蛟龙舰队，即刻溯流北上！”
三、枭雄亲临：沧水渡口的绝地逆转
沧水渡口。
曾经繁忙的码头已成修罗屠场。栈桥断裂，焦黑的船骸半沉在浑浊冰冷的河水中，冒着缕缕青烟。河滩上、浅水里，层层叠叠铺满了岭南护粮军士和船工的尸体，凝固的鲜血将大片河岸染成暗红色。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着河水的腥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残余的数百岭南护粮军，在韩猛的带领下，退守到渡口后方一片乱石嶙峋的高地上，依托着残破的粮袋和翻倒的车辆构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每个人脸上都沾满血污和污泥，铠甲破损，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死志。而对岸和河面上，更多的契丹水鬼船正蜂拥而至，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发出兴奋的嚎叫，准备发动最后的围猎。那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脸上带着十字刀疤的契丹水鬼头目“血狼”乌尔干，站在最大的一条船上，挥舞着沾满脑浆和碎骨的狼牙棒，用生硬的汉语狂笑：
“汉狗！没粮了吧？没船了吧？乖乖投降，老子赏你们一个痛快！否则，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鱼！”
韩猛拄着卷刃的横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箭伤，剧痛钻心。他看着河面上密麻麻的敌船，看着身边仅存的、个个带伤的兄弟，一股绝望的悲凉涌上心头。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
就在此时！
呜————！
低沉、雄浑、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咆哮的号角声，陡然从下游方向传来！这号角声是如此恢弘磅礴，瞬间盖过了契丹人的叫嚣，盖过了沧水的呜咽，甚至让呼啸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沧水下游，那原本被契丹人认为早已冰封的河道上，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钢铁舰队，如同从神话中驶出的洪荒巨兽，破开翻腾的浊浪，碾碎阻路的浮冰，逆流而上，势不可挡！为首旗舰“镇海”号那高耸如城的舰艏上，一杆巨大的玄色蛟龙战旗在狂风中猎猎怒展！旗下，一道玄甲身影按剑而立，身形挺拔如孤峰绝仞，冷冽的目光穿透数里河面，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乌尔干身上！
是岭南王陈锋！是岭南水师蛟龙舰队！
“王…王爷！”韩猛和残余的岭南士兵瞬间热泪盈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绝望的冰原上，骤然燃起了焚天的烈焰！
“不可能！下游…下游明明已经冰封了！他们怎么…”乌尔干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
“目标，契丹主船！所有弩炮，齐射！”陈锋冰冷的声音通过旗舰上的传声铜管，清晰地回荡在每一艘蛟龙舰上！
数十具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弩炮再次发出死亡的咆哮！目标直指乌尔干所在的那条最大的契丹战船！
乌尔干魂飞魄散，嘶声狂吼：“散开！快散…”话音未落！
轰！轰！轰！
密集的破甲重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至！乌尔干的座船瞬间被射成了巨大的刺猬！船体在恐怖的动能下剧烈扭曲、崩解！乌尔干魁梧的身躯被数支巨箭同时贯穿，如同破麻袋般被钉死在炸裂的桅杆底座上，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溅得到处都是！他到死都圆瞪着那双充满惊骇的眼睛！
“杀！一个不留！”陈锋剑指溃散的契丹船群！
蛟龙舰群如同苏醒的怒龙，全速冲入敌阵！巨弩的尖啸，拍杆的轰击，舰体粗暴的撞击，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契丹水鬼船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纷纷化作漂浮的碎片和猩红的浪花！侥幸跳水的契丹兵，也被舰上岭南水师精准的强弩射杀在冰冷的河水中！
河面上的战斗迅速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与清剿。陈锋的旗舰缓缓靠近残破的渡口。他踏着临时铺设的跳板，踏上这片浸透岭南将士鲜血的土地。玄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王…王爷…”韩猛挣扎着想要行礼，被陈锋抬手制止。
“野狐滩新粮，七日后抵代州大营。”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沧水水道已通，岭南后续粮秣将源源不断。此间战死的兄弟，厚恤其家。伤者，全力救治。”他目光扫过那些被抢救下来的、沾着血污的粮袋，最终投向北方——契丹腹地深处。
“传令玄甲、陌刀两营，”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休整一日，补充粮械！明日此时，随本王…踏破契丹左谷蠡王大营！用兀术的头颅，祭我沧水英魂！”
残阳如血，映照着沧水渡口渐渐平息的浪涛，也映照着岭南军士眼中重新燃起的、更胜以往的熊熊战火与必胜信念。王爷亲临，蛟龙破冰，粮道已通，反攻的号角，响彻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