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坳谷口的三座头颅京观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粘稠的血迹渗入沙土。
“猎”字旗在夜风中发出裂帛般的嘶鸣。
兀骨托的黄金匕首深深插进面前桌案，木屑飞溅：“陈锋！我要用你的头骨盛酒！”
苍木一脚踹翻酒案，双眼赤红：“大单于！给我三万狼骑，天亮前必破锁喉关！”
“够了！”莫罗的骨杖重重顿地，鬼面纹在火光中扭曲，“陈锋的猎网已经张开，再伸爪子就是送死！”
帐内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篝火的噼啪声。没人注意到，三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悄然贴上了王帐后方的牛皮。
锁喉关，将军府地下密室。
烛火将沙盘上秃鹫岭一带的蛮族营地模型照得纤毫毕现。李狰指着代表青狼部位置的苍狼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王爷！蛮子被野狐坳的‘猎’字旗彻底激怒了！青狼部的苍木老鬼在王帐里拔了刀，差点和雾隐部的老神棍莫罗当场火并！兀骨托压下了争执，但各部头人回营后都在厉兵秣马，营地里一片混乱！”
赵破虏摩挲着腰间陌刀的刀柄，闷声道：“王爷，蛮子心气已乱！此时出击，正当其时！末将的陌刀营愿为前锋，踏平秃鹫岭！”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主位，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他的指尖掠过沙盘上象征锁喉关的雄关模型，最终停在关外那片开阔的、正对着秃鹫岭主帐方向的荒原。
“出击？不。”陈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蛮族十万联军，困兽犹斗。强攻，我岭南儿郎纵能胜，亦要付出不必要的代价。兀骨托想要本王的头骨盛酒？本王，就送他一场永生难忘的‘盛宴’！”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李狰，本王要五百头牛！今日日落前，必须凑齐！所有牛身披挂双层浸油毛毡，牛角绑缚尺长尖刀！牛尾捆扎浸透火油、硫磺的草束，分三束，务必捆扎结实！”
“赵破虏，命你部陌刀营抽调一千名擅使强弓硬弩的神射手，备足火油箭、硫火箭！再选三百名身披轻甲、擅攀爬潜伏的死士，携带钩索、火镰、毒烟丸！”
“沈放，”陈锋的目光转向阴影中的影卫统领，“你的人，务必在子时前，将秃鹫岭主帐后方防御薄弱点、巡哨路线、换防间隙，给本王摸得一清二楚！”
一连串命令如同冰雹砸下，密室内杀气骤然升腾。
“王爷，您这是要…”李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指尖重重戳在沙盘上兀骨托的王帐标记上，“本王要这十万蛮军，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火牛冲营！”
秃鹫岭，蛮族王帐。
压抑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巨大的狼皮王帐内弥漫。兀骨托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铺着白虎皮的主位前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苍木坐在下首，花白的胡须因怒意而抖动，手中油腻的银杯被捏得咯吱作响。莫罗则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惨白的鬼面下，深陷的眼窝扫过帐内各部头人惊疑不定的脸。
“耻辱！奇耻大辱！”兀骨托猛地停步，一脚将面前矮几踹飞，上面的金盘银盏叮当乱响，“野狐坳！二十名勇士的头颅！被堆成了京观！陈锋小儿竟敢插旗示威！他当我兀骨托的十万大军是泥捏的吗？！”
苍木霍然站起，枯瘦的手指直指帐外锁喉关方向，声音嘶哑如破锣：“大单于！还等什么！陈锋这是在抽我们所有部族的脸！给我三万狼骑！不，两万！只要两万！我青狼部的勇士，今夜就用岭南军的血，洗刷这耻辱！用陈锋的人头，给您当夜壶！”
“两万狼骑？苍木老鬼，你是嫌青狼部的勇士死得不够快吗？”莫罗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白骨权杖重重顿地，“野狐坳就是警告！陈锋的刀，就悬在我们头顶！他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我们像受惊的野猪一样冲出山林，一头撞进他布好的铁网！此时分兵攻关，正中他下怀！各部勇士，只会成为锁喉关下堆积的尸骸！”
“莫罗！你这缩头的老乌龟！”苍木暴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尖直指莫罗，“再敢惑乱军心，老子先剁了你祭旗！”
“够了！”兀骨托一声咆哮，如同炸雷，震得帐内嗡嗡作响。他铜铃般的眼睛布满血丝，扫过针锋相对的苍木和莫罗，胸膛剧烈起伏。理智告诉他莫罗的警告不无道理，可身为大单于的尊严和野狐坳的耻辱，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十万大军被陈锋区区一个下马威震慑得不敢动弹，传出去，他兀骨托如何在草原立足？
“各部听令！”兀骨托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严守营寨，加派三倍巡哨！没有本单于金箭令，擅离营地半步者——斩！”
命令下达，帐内气氛却更加凝重。各部头人低头领命，眼神闪烁。苍木重重地哼了一声，愤然收刀入鞘，坐回原位。莫罗则无声地退回阴影，鬼面下的目光愈发幽深。大单于的犹豫和部族间的裂痕，如同这帐内跳动的篝火，明暗不定。
没人注意到，王帐后方厚重的牛皮帐幕边缘，三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地面。领头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透过牛皮接缝处微小的孔隙，将帐内这场激烈的争执尽收眼底。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的黑暗，朝着营寨外围防御最松懈的西南角潜行而去。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锁喉关沉重的城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一道缝隙，没有火把，没有号角，唯有冰冷的月光流淌在门洞内。五百头犍牛被驱赶出关，它们不安地刨着蹄子，粗重的鼻息在寒夜中喷出白雾。每一头牛身上都覆盖着浸透桐油和硫磺的双层厚重毛毡，如同披挂了怪异的甲胄。锋利的尖刀牢牢绑缚在牛角之上，寒光凛冽。最骇人的是牛尾——三束浸透火油、混合着大量硫磺粉末的干草被牢牢捆扎在尾部，如同三条垂死的毒蛇。
李狰亲自立于阵前，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身后，一千名陌刀营精锐弓弩手如同沉默的森林，引弓待发，箭头包裹着浸油的布条。三百名精挑细选、身披轻便玄色皮甲的死士，腰挎短刃，背负钩索与皮囊（内装毒烟丸与火镰），眼神冷冽如冰。
“点火！”李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
命令瞬间传递下去！数百支火把在陌刀营弓弩手队列中同时燃起！引火的士兵动作迅捷而精准，将燃烧的火把凑近弓弩手引弓待发的火箭箭头！
“咻——！”
第一支火箭离弦！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明亮的尾焰，划破漆黑的夜空，精准地射向关外五百步外一头犍牛的尾部！
“轰！”
一点火星落下，瞬间点燃了积蓄的毁灭能量！那头犍牛的尾部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猛烈燃烧起来！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剧痛让那头牛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陷入疯狂！
连锁反应，如同燎原之火！
“咻咻咻咻——！”
火箭如流星火雨，铺天盖地！刹那间，五百头犍牛的尾部尽数被点燃！狂暴的烈焰包裹着牛尾，贪婪地舔舐着浸油的毛毡！硫磺燃烧产生的浓烈黄烟滚滚升腾，刺鼻呛人！
“哞——嗷——！”
惊天动地的牛嚎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夜！五百头彻底疯狂的犍牛，赤红的牛眼只剩下毁灭的本能，在尾部烈焰的灼烧和剧痛的驱使下，如同决堤的岩浆，朝着秃鹫岭蛮族大营的方向，亡命冲锋！
大地在哀鸣！铁蹄践踏的轰鸣如同滚雷，碾碎了荒原的寂静！燃烧的牛群汇聚成一条咆哮奔腾的烈焰长河，带着焚灭一切的气势，疯狂撞向蛮族大营外围脆弱的木质栅栏和拒马！
秃鹫岭蛮族大营，王帐。
兀骨托刚刚和衣躺下，连日来的愤怒、焦虑和争执让他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眠。突然，他猛地坐起！
那是什么声音？
沉闷的、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地面开始微微颤抖！营帐角落悬挂的弯刀和箭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敌袭！”兀骨托的咆哮和王帐外骤然炸响的、凄厉到变调的蛮语警报声同时响起！
晚了！
“轰——咔嚓嚓——！”
蛮族大营脆弱的西南角栅栏，在五百头燃烧的、重达千斤的疯狂犍牛撞击下，如同朽木般轰然破碎！燃烧的牛群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灌入营区！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被牛群正面撞上的巡哨士兵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落地时已被无数铁蹄踏成肉泥！简陋的帐篷被点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浓烟滚滚，硫磺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令人窒息！
蛮族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帐篷，眼前是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燃烧的巨兽在营地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火海，哀鸿遍野！仓促集结的抵抗在疯狂的牛群面前不堪一击！
“稳住！不要乱！结阵！用长矛！”苍木的嘶吼在混乱中响起，他挥舞着弯刀，试图组织起青狼部的战士。然而营区已彻底混乱，不同部族的士兵互相推搡践踏，火光和浓烟中根本分不清敌我。
就在蛮族大营的混乱达到顶点之时——
“放箭！”锁喉关方向，李狰的咆哮如同惊雷！
“嗡——！”
更密集、更致命的箭雨紧随燃烧的牛群之后，如同死神的梳篦，覆盖了蛮族大营纵深区域！这一次，不再是点燃牛尾的火箭，而是致命的破甲锥头箭和燃烧的硫火箭！箭矢穿透皮甲，钉入人体，带起一蓬蓬血花！硫火箭点燃了更多的帐篷和辎重，将混乱的火海进一步扩大！
三道幽灵般的身影，却逆着混乱的人流和冲天的火光，如同最狡猾的猎豹，朝着营地中央那顶最为高大、此刻也最为混乱的王帐潜行而去。他们正是岭南军的三百死士！利用火牛冲营制造的毁灭性混乱，他们轻易突破了外围的崩溃防线，目标直指蛮族大单于——兀骨托！
王帐已然化作混乱的漩涡。亲卫们嘶吼着试图保护大单于，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溃兵和冲天的火光搅得阵脚大乱。
“保护大单于！”一名忠心耿耿的千夫长试图拉起兀骨托，却被侧面飞来的一支流矢射穿了咽喉，鲜血喷溅了兀骨托满脸。
兀骨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腥热的液体和眼前的炼狱景象让他这位草原枭雄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他拔出腰间的黄金匕首，嘶吼着：“莫罗！苍木！向我靠拢！向…”话音未落，一股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雾在王帐入口处猛地炸开！
“咳咳…毒…毒烟！”靠近帐门的亲卫瞬间涕泪横流，剧烈咳嗽，软倒在地！
三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烟雾的恶鬼，从毒烟中悍然杀出！为首一人身形如电，手中狭长的横刀在火光映照下拖曳出死亡的寒光，直取兀骨托咽喉！正是三百死士中的精锐！
兀骨托瞳孔骤缩，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悍勇，黄金匕首猛地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兀骨托只觉一股巨力从匕首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刺客的刀法刁钻狠辣，招招致命！另外两名刺客则如同鬼魅，手中短刃翻飞，将扑上来的亲卫割草般放倒！
“拦住他们！”苍木的咆哮从侧面传来，他挥刀砍翻一名溃兵，带着十几名青狼部勇士杀了过来！莫罗也挥舞着白骨权杖，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召唤什么，却被混乱的人流冲得站立不稳。
刺客首领眼中厉色一闪，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他猛地从腰间皮囊掏出一枚黑乎乎的铁丸，狠狠砸在脚下！
“嘭！”
又是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辛辣恶臭的墨绿色浓烟爆开！瞬间笼罩了王帐核心区域！
“啊！我的眼睛！”苍木首当其冲，眼睛如同被烈火灼烧，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嚎，手中弯刀乱舞，竟砍伤了两名自己人！莫罗的咒语也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浓烟中，刺客首领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完全无视了毒烟对自身的侵蚀，凭借着超凡的记忆和方向感，朝着因毒烟刺激而短暂失明、剧烈咳嗽的兀骨托扑去！刀光如匹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兀骨托听到了恶风袭来，凭着本能挥舞黄金匕首格挡！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兀骨托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一截染血的刀尖从自己胸口透出！冰冷的金属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野心。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看清杀手的模样，却只看到浓烟中一双冰冷刺骨、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
“大…大单于…死了！”一声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整个王帐区域，旋即席卷了整个混乱的大营！
锁喉关城头。
陈锋玄色王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如同俯瞰战场的魔神，冷漠地注视着秃鹫岭方向那片被火光和浓烟吞噬的炼狱。震天的喊杀声、牛群的嘶吼、蛮族士兵绝望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形成地狱的交响。
当那声“大单于死了”的凄厉尖叫隐约传来，当蛮族大营的混乱如同雪崩般加剧，彻底失去控制时，陈锋缓缓抬起了右手。
“赵破虏。”
“末将在！”如同铁塔般的陌刀营统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嗜血的战意。
“开城门。”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最后的寂静，“陌刀营为锋矢，玄甲军两翼压上。目标——蛮族王帐，彻底碾碎他们！”
“诺！”赵破虏的咆哮如同惊雷！
锁喉关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轰鸣声中完全洞开！一面巨大的、赤红如血的“陈”字王旗在火光照耀下率先冲出城门！
“陌刀——破阵！”赵破魁梧的身躯一马当先，手中那柄长逾丈二的恐怖陌刀高高举起，在火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在他身后，五千陌刀营精锐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碾压而出！雪亮的陌刀组成一片移动的死亡森林！
紧接着，左右两翼，玄甲重骑如同黑色的怒涛，铁蹄铮铮，大地为之颤抖！沉重的马槊平端，锋锐直指混乱崩溃的蛮族大营！
岭南军的总攻，在蛮族最绝望、最混乱的时刻，如同天罚般降临！
赵破虏的陌刀营如同烧红的尖刀，轻易捅穿了蛮族大营脆弱的抵抗。陌刀所过之处，无论皮甲、弯刀还是血肉之躯，皆被劈碎斩断！玄甲重骑则如同两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向蛮军两翼，将他们仓促组成的抵抗阵型彻底冲垮、碾碎！
失去了兀骨托的指挥，目睹了大单于的死亡，又被岭南军这雷霆万钧的攻势彻底打懵，蛮族联军终于彻底崩溃了！青狼部的苍木在乱军中被一柄玄甲军的重剑劈成两半！雾隐部的大巫莫罗试图施法，却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咽喉，倒在燃烧的帐篷旁。
十万蛮军，在火海的吞噬和岭南军铁蹄的碾压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哭喊声、求饶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无数蛮兵丢下武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天色微明。
燃烧了一夜的秃鹫岭大营，只剩下袅袅余烟和遍地狼藉的尸骸、灰烬。一面巨大的玄黑色“陈”字王旗，取代了兀骨托的狼头大纛，插在了曾经的王帐废墟之上，在初升的朝阳中猎猎狂舞。
陈锋策马立于王旗之下，脚下是兀骨托那柄扭曲变形的黄金匕首。他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扫过跪伏在地、如同待宰羔羊的数万蛮族俘虏，声音冰冷，穿透了整个荒原：
“传令！高于车轮之蛮兵，尽屠之！余者，皆为奴！自今日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新纪元的洪钟：
“南疆万里，尽入岭南！敢有不服者，此营便是榜样！”
肃杀的命令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宣告着南疆大地，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以铁血铸就的新秩序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