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澄心堂。 初春夜雨敲打着琉璃瓦，檐下水线如织。陈锋指尖捻着那份来自洛邑的密报，烛火在绢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五皇子勾结岭南王”的流言已如野火燎原，朝堂诸公相互攻讦如同疯犬。他唇角掠过一丝冰冷笑意，将密报投入炭盆，火舌倏然卷起，映得他眸中寒星更盛。
“王爷！”李三的身影从屏风暗影中浮出，声音压得极低，“渤海急报！津门卫守将吴镇海暗中集结福船三十艘，满载粮秣军械，借夜色掩护自小沽河口出港，欲绕行外海接应室韦残部！”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尖锐鹰唳！亲卫疾步入内，呈上缠着猩红丝带的铜管——来自怀州前线的血书战报！
陈锋捏碎蜡封，薄如蝉翼的密报上只有一行被血渍浸染的潦草字迹：“萨满邪术控尸为兵，左贤王亲率五万主力猛攻！南门将破！杨铮。”
两份急报，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一南一北，同时扎向岭南命脉！
“好！好一个吴镇海！好一个左贤王！”陈锋猛地抬首，玄色蟠龙袍袖带起一股劲风，案上烛火剧烈摇曳，“真当本王的海上刀锋，是摆设不成？！”他声音不高，却似万载玄冰碰撞，冻彻骨髓。
“林虎！”
“末将在！”早已候在堂下的海军统帅轰然应诺，虎目之中凶光爆射。
“传本王令！‘荡寇’舰即刻拔锚！目标——小沽河口外海！”陈锋行至巨大的渤海舆图前，指尖如刀，狠狠划过津门卫与小沽河的交汇点，“给本王碾碎那群资敌的蛀虫！让吴镇海看着他的船，变成渤海里的碎木屑！”
“诺！末将定叫渤海今夜飘满周奸的哭嚎！”林虎狞笑着抱拳，转身如猛虎出闸，铁甲铿锵声瞬间消失在雨夜之中。
“欧阳卿！”
“老臣在！”白发老匠师须发贲张，眼中燃烧着不逊于武将的炽焰。
“工械司所有船坞，十二时辰不息！新舰‘破浪’的工期，再压三日！”陈锋的目光如同重锤，“本王要它七日后，出现在津门外海！与‘荡寇’并肩！锁死室韦最后一条生路！”
“王爷放心！老臣这把骨头就熔在船坞里！新舰若误了时辰，老臣提头来见！”欧阳卿重重叩首，额角触及冰凉金砖，发出沉闷回响。这位老匠人仿佛已听到龙骨合拢的撞击声，那将是他对岭南王最忠诚的誓言。
陈锋最后望向北方，目光穿透重重雨幕与烽烟，落在怀州城头那杆浴血的“杨”字大旗上：“传令杨铮！怀州城，一步不许退！守到最后一兵一卒，本王亲率玄甲铁骑，为他斩下左贤王的狗头祭旗！”
渤海，小沽河口外海。 夜色如墨，海浪翻涌。三十艘福船借着微弱的星光，如同鬼魅般悄然滑行，船头劈开墨色的海水，留下道道翻滚的白沫。最大的一艘福船甲板上，津门卫副将孙茂按着刀柄，焦躁地望向漆黑的海面。船舱里满载的粟米、箭簇与疗伤药材，是吴镇海将军压上身家性命的赌注——只要将这些物资送至北岸与室韦残部汇合，便是泼天富贵！
“孙将军，风急浪高，是否…”一名亲随话音未落——
“轰——！！！”
一道撕裂夜空的恐怖轰鸣猛然炸响！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瞬间盖过了风声浪吼！一道粗壮如殿柱的炽白火流，自极远处黑暗的海平面狂暴喷吐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船队最外围一艘福船的侧舷！
木屑混合着人体残骸与燃烧的粮食冲天炸起！那艘数百料的福船如同被天神巨锤砸中的玩具，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拦腰断成两截！燃烧的船体碎片与凄厉的惨嚎瞬间被翻涌的海浪吞噬！
“敌袭！是岭南的妖船！”孙茂魂飞魄散，嘶声裂肺地狂吼！所有福船瞬间大乱！水手惊恐地试图转向，甲板上人影奔窜如无头苍蝇！
“点灯！快给老子点灯！看清他们在哪！”孙茂拔刀狂吼，声音却被淹没在第二声、第三声恐怖的炮鸣之中！
“轰！轰！轰——！！！”
连绵不断的毁灭咆哮撕裂夜幕！一道道死亡火流如同陨星坠海，精准地覆盖了试图转向的福船！桅杆折断的刺耳声响、船板爆裂的轰鸣、人体被高温瞬间气化的嗤嗤声、绝望的哭嚎与海浪的怒吼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燃烧的船只如同巨大的火炬，将这片海域映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中，一艘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钢铁巨舰，如同从深渊中升起的洪荒巨兽，撞破浓烟与烈焰，劈开翻滚的血色波涛，缓缓显露出它狰狞的全貌！黝黑冰冷的铁木装甲覆盖着流线型的庞大身躯，侧舷密密麻麻的射击孔如同巨兽睁开的复眼，三根高耸入云的巨大桅杆上，一面巨大的玄色蟠龙战旗在灼热的气浪与海风中猎猎狂舞！舰首，一门粗壮得令人胆寒的巨炮炮口，正升腾着毁灭后的青烟！
“镇海”舰舰桥上，林虎身披玄甲，肩吞狰狞，按着冰冷的铁栏，俯瞰着下方炼狱般的海面。火光映照着他如同刀削斧凿的脸庞，虎目之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封的杀意：“传令！换链弹！给本王撕了他们的帆！弩炮上火箭！一艘…都不准放过！”
“诺！”传令兵的声音因兴奋而扭曲。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声取代了重炮的轰鸣！无数拖着火焰尾迹的巨弩与特制的、带着沉重铁链的炮弹，如同死神的梳子，狠狠“梳”过混乱的船队！帆索被铁链绞碎，巨大的船帆燃起冲天大火！火箭钉入船体，引燃舱内物资，爆出团团火球！
“转舵！撞过去！撞沉它！”一艘体型最大的福船甲板上，孙茂状若疯魔，挥舞长刀嘶吼，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数艘残存的福船在水手绝望的操控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歪歪斜斜地撞向那钢铁巨兽！
“蝼蚁撼树。”林虎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声如寒铁：“右舷破甲弩！三轮齐射！送他们…喂王八！”
“嘣！嘣！嘣！嘣——！！！”
“镇海”舰右舷，数十张狰狞的破甲重弩同时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咆哮！碗口粗的螺旋三棱弩箭，带着洞穿城墙的恐怖动能，化作一片毁灭的金属风暴！
“噗！噗！噗！噗——！！！”
木屑、铁片、血肉、燃烧的粮食…孙茂所在的旗舰如同被无数巨矛贯穿的朽木，在密集到令人绝望的贯穿声中轰然解体！孙茂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道矗立于钢铁巨舰之上、玄甲浴火的魔神般身影，以及那面在血与火中狂舞的蟠龙旗！
仅仅一炷香。海面上只剩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木、翻滚的尸骸与一层厚厚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油脂。浓烟滚滚，遮蔽星月。“荡寇”舰庞大的身躯碾过一片燃烧的船板，发出沉闷的碾压声，缓缓驶向更深的黑暗，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血色炼狱。渤海，今夜之后，将再无一人敢资敌通北！
怀州，南门。 城墙上下的尸骸已堆积如山，粘稠的血浆在砖石缝隙间流淌，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室韦人疯狂的冲锋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浪潮，不断拍打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更恐怖的是那些被萨满邪术操控的尸体——它们不知痛苦，不惧刀剑，拖着残破的身躯，用头撞，用手抠，用牙齿撕咬一切阻挡之物，将死亡的瘟疫与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带进战场！
“顶住！给老子顶住！”李二牛嘶哑的咆哮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与爆炸声中。他左臂软软垂下，肩甲被一柄淬毒的弯刀劈开，深可见骨的伤口泛着乌黑，每一次挥动分水刺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身侧，王铁柱的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浸透，仅存的右臂挥舞着一柄捡来的室韦重锤，将一具扑上垛口的腐尸连头带肩砸成肉泥！刘三指如同鬼魅般在尸骸间穿梭，精钢短刺专挑控尸黑袍巫祭的关节与咽喉，每一次出手必带起一溜血花，但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砖石崩塌的轰鸣！一段被尸体和“掌心雷”反复轰击的城墙，在无数腐尸和室韦重锤的撞击下，终于轰然坍塌！烟尘混合着血雾冲天而起！一个数丈宽的致命缺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暴露在室韦狼骑嗜血的目光之下！
“长生天庇佑！杀进去！屠尽南蛮！”缺口外，室韦左贤王兀立赤布满血丝的独眼（另一只眼被流矢所伤）爆发出骇人的狂喜，金刀直指豁口！蓄势已久的室韦重骑发出震天的狼嚎，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向着这致命的缺口狂涌而来！城头残存的守军眼中，瞬间掠过一丝绝望！
“丙七队！”李二牛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致的决绝而扭曲变调，“跟老子上！堵住缺口！死也要死在墙下面！”他抓起三枚用布条捆在一起的“掌心雷”，咬掉拉环，竟拖着残躯，第一个从城头纵身跳下，扑向那翻涌着死亡气息的崩塌豁口！
“堵口！”王铁柱狂吼着紧随其后，重锤挥舞砸飞挡路的腐尸！
“杀！”刘三指身影如电，精钢短刺划出致命寒芒！
三百名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虎贲营残兵，如同扑火的飞蛾，紧随他们的都尉，从城头、从断壁残垣中跃下、冲出！用血肉之躯，筑成一道决死的堤坝，狠狠撞向那奔腾而来的黑色铁流！
“轰隆——！！！”
李二牛手中的集束雷在撞入重骑前锋的瞬间轰然爆炸！狂暴的火焰与冲击波将数名重骑连人带马撕成碎片！巨大的气浪甚至将后续冲锋的势头都为之一滞！
“掷雷！全给老子砸出去！”王铁柱的重锤砸碎一名重骑的马头，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幸存的虎贲士卒红着眼睛，将身上仅存的“掌心雷”不要钱般砸向汹涌的敌骑！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战马的悲鸣与士兵的惨嚎响成一片！狭窄的豁口瞬间化作绞肉机！
“放箭！覆盖缺口！”城楼上，杨铮玄甲浴血，如同铁铸的雕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下那惨烈到极致的血肉磨盘，声音没有丝毫波动。黑旗营的弓弩手强忍悲痛，将复仇的箭雨泼洒向缺口外围的室韦后续梯队！
“杀！杀！杀！”李二牛在爆炸的烟尘中翻滚而起，分水刺毒蛇般刺入一名落马重骑的咽喉！左臂的剧痛已被麻木取代，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敌人！王铁柱的重锤舞动如风，每一次砸下都骨断筋折！刘三指的身影在混乱中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名控尸巫祭的倒下！
缺口处，尸骸以惊人的速度堆积！虎贲营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下，用生命和躯体延缓着敌骑的冲击！后续的守军疯狂地将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倾泻而下！小小的豁口，竟在岭南军这悍不畏死的阻击下，一时难以扩大！
“废物！都是废物！”远处观战的兀立赤气得浑身发抖，独眼之中血丝密布，“金刀卫！给本王冲！碾碎他们！”他身后，一直未曾动用的、身披金色鳞甲的王庭禁卫轰然应诺，如同金色的洪流，策动披甲战马，开始加速，准备给予这摇摇欲坠的防线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道苍凉雄浑、穿透整个战场的号角声，陡然从南方天际传来！那号角声不同于室韦的蛮荒，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肃杀与堂皇！
战场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南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细线骤然浮现！紧接着，那细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蔓延！一面、十面、百面…无数玄底金字的蟠龙战旗，如同黑色的怒潮，在初升的朝阳下翻涌而来！战旗之下，是沉默如山的玄甲！是寒光刺破黎明的陌刀！是铁蹄踏碎大地的重骑！
中军，一杆高达三丈的赤金王旗迎风怒展！旗下，一道玄色蟠龙袍服的身影端坐于神骏的踏雪乌骓之上，身影在晨光中如同定鼎乾坤的山岳！
岭南王陈锋！亲率玄甲、陌刀、重骑三营主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战场的最南方！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腥，精准地锁定了城头那杆浴血的“杨”字大旗，也锁定了中军那杆狰狞的室韦狼头大纛！
“虎贲营！”陈锋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九霄龙吟，清晰传遍整个战场，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本王…来了！”
“王爷！是王爷！！”城头残存的守军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喜与哭嚎！已经力竭倒地的李二牛，挣扎着用分水刺撑起身体，望向南方那翻涌的玄色怒潮，布满血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随即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杨铮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碎石飞溅！他望着那面赤金王旗，望着那玄甲、陌刀、重骑组成的毁灭洪流，胸中积压的怒火与杀意轰然爆发，化作一声震动战场的咆哮：
“全军听令！反击！杀光室韦崽子！为王爷——开道！”
怀州城内外，所有岭南军的战意，在这一刻，被那道玄色身影点燃至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