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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王府地底幽室,沙盘之上最后一点猩红熄灭,如同被掐灭的残烛。三十七颗头颅悬挂各州城门,一百五十三具尸身浸透刑场黑土,抄没的金银粮秣堆积如山。李三无声跪禀:“‘雷霆’毕,岭南无尘。”陈锋指尖拂过光洁沙盘,目光却穿透岩层,落向帝都:“蛀虫已除,该给那四家老朽…送份大礼了。”

钦差行辕内,死寂如墓。

高俭枯坐如泥塑,面前书案堆积的卷宗如同噬人的山峦。每一卷都烫手,每一页都淬毒。那是“燕子”送来的,关于被诛杀世族暗桩的铁证:桂州盐课司副使谢明亲笔签押的、私吞三万七千石官盐的阴阳账册;苍梧水师仓曹吏赵迁与王家密使交易的、盗卖“镇海”舰拍杆机括图样的密信;交州转运司书办崔文组织私运精铁出境的押货单、沿途关卡打点记录……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墨迹未干,还带着岭南刑场的血腥气!

更致命的是,这些卷宗的末尾,无一例外都附着几行冰冷的小字——详列了这些蛀虫背后真正的操纵者:谢明账册夹页里,盖着谢阀外府“采办”的暗记;赵迁密信的火漆封口处,烙着王阀独有的三足乌纹;崔文的押货单上,赫然有崔家船行“漕运特批”的朱砂印!

“噗!”高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谢明的贪墨账册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手指痉挛着,想抓起崔文那份私运精铁的单据,薄薄的纸张却重逾千斤,带着岭南王陈锋无声的嘲弄和冰冷的杀机。

“大人!”亲随惊慌上前。

“滚出去!”高俭嘶声厉喝,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那摊血渍,又看看卷宗上刺眼的世族印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陈锋…他哪里是在杀人?他是在借自己的手,把这足以震动朝野、让四姓阀阅根基动摇的滔天罪证,硬塞进自己怀里!自己若压下,便是包庇逆党,陈锋随时可将其公诸天下,届时自己便是同党!自己若上奏…便是亲手将四大家族最隐秘的脓疮撕开,暴露在天下人面前!无论哪种选择,都足以让他高俭万劫不复!

“砰!”高俭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倾倒,墨汁横流。他脸色灰败如金纸,三角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和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屈辱。窗外,隐约传来百姓的议论:

“王爷杀得好啊!这些狗官,吃着岭南的粮,挖着岭南的墙脚!”

“听说都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养的狗!呸!一窝蛀虫!”

“钦差大老爷该把这些罪证赶紧送上去,让皇上看看,到底是谁在祸国殃民!”

每一句都像淬毒的针,扎在高俭的心上。他苦心孤诣南下的使命,彻底成了笑话。他成了陈锋手中一把刀,一把替陈锋清理门户、更将刀锋引向帝都世族的刀!高俭颤抖着手,想提笔写点什么,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岭南的天,早已不是他高俭能窥测的了。他望着窗外苍梧城灰蒙蒙的天空,只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陈锋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吞没。

岭南王府地底。

珠光幽冷,映照着陈锋棱角分明的侧脸。李三的身影无声凝实:“禀王爷,高俭呕血,行辕闭门,其亲卫隔绝内外,如临大敌。罪证如山,其心已乱。”

“乱?”陈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沙盘边缘,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还不够。火烧起来了,就该添柴,让火势再旺些。”他抬眼,目光锐利如电,“李三,给京城的‘燕子’传令:启动‘惊雷’!”

李三眼中精光一闪:“王爷的意思是…让这些罪证,在帝都‘自己长脚’?”

“不错。”陈锋声音低沉,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高俭手里的东西太烫,他不敢送,也未必送得上去。那我们就帮帮他。谢明那份盐账,抄录三份,一份‘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桐案头,他可是谢阀的死对头;一份‘丢’进九皇子府邸后巷的垃圾堆里;最后一份,给本王贴在谢阀大门前的石狮子上!赵迁通敌的密信,原样复制,一份塞进兵部尚书王琰嫡长子的马车夹层;一份‘遗落’在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卢琮巡视的必经之路上!至于崔家私运禁铁的押货单…”陈锋顿了顿,语气森然,“给本王送到太子太傅、清流领袖杨廷和府上!再让‘燕子’在杨老大人下朝回府的路上,当街‘遗落’一份!”

他踱步到沙盘前,手指点向象征帝都的区域:“记住,手脚要干净,痕迹要模糊。要让所有人觉得,是有人看不过眼,是有人内部倾轧,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唯独不能让人猜到,这刀,是从岭南递出去的!”陈锋眼中寒芒爆射,“本王要帝都的朝堂,比岭南的刑场更热闹!要四姓阀阅的老巢,自己先烧起来!”

“诺!”李三领命,身影无声淡去,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

帝都,朱雀大街。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赶着上朝的官员车马辚辚。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桐的官轿刚在衙门口停稳,一名青衣小厮便低头匆匆上前,将一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塞进随行师爷怀里:“我家主人说,此物关乎社稷,请张大人务必亲启!”说罢,不等师爷反应,便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张桐在值房内展开包裹,只看了一眼谢明那份盐账副本,瞳孔便骤然收缩!他猛地拍案而起,花白胡须因激动而颤抖:“好!好一个谢阀!蛀空国帑,豢养贪官,证据确凿!此獠不除,国无宁日!”他立刻唤来心腹御史,低声密令,眼中燃烧着扳倒政敌的亢奋火焰。

同一时刻,九皇子府邸后巷。一个早起倒夜香的杂役,在墙角“意外”发现了一个油纸包。他好奇打开,里面竟是同样的盐账副本!杂役虽不识字,但认得官印和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指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将东西交给了王府管事。片刻后,九皇子最信任的幕僚便将其呈到了九皇子案头。

年轻气盛的九皇子看着账册上刺眼的谢阀印记,俊美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涌起狂喜:“天助我也!谢家老狗,你也有今天!备车!本皇子要即刻进宫面圣!”扳倒谢阀,不仅能打击支持太子的势力,更能为自己博得清名!这份“天降”的厚礼,他岂能错过?

谢阀府邸,朱门高墙。

门房清晨开门洒扫,愕然发现右侧石狮子的底座上,竟被人用浆糊牢牢贴着一张纸!他撕下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冲进府内禀报。当那份盐账副本被送到谢阀阀主谢蕴面前时,这位城府深沉的老狐狸脸色瞬间铁青如生铁,狠狠一掌将身旁价值连城的越窑茶盏掼得粉碎!

“查!给本座查!是谁?!是谁敢如此羞辱我谢家?!”谢蕴声音嘶哑,胸膛剧烈起伏。这不仅是罪证,更是赤裸裸的羞辱!将谢家的罪状贴在自家大门上,如同当众扒光了谢家的遮羞布!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谢阀高门深宅内蔓延。

兵部尚书王琰今日心绪不宁。嫡长子王睿的马车在回府途中,车辕突然断裂,一阵忙乱检修时,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从车座夹层滑落,被眼尖的随从拾起。王睿展开密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唰”地惨白!那是赵迁出卖“镇海”舰机密的亲笔信,末尾还附着王阀死士联络赵迁的密语印鉴!他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惊慌失措地将信藏入怀中,心脏狂跳不止。父亲王琰若知道自己手下人办事如此不密,竟留下这等要命的铁证…王睿不敢想下去,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卢琮今日巡城,行至西市牌楼,坐骑突然受惊,前蹄扬起,将他掀下马背。亲兵慌忙搀扶,却在其摔倒处发现了一个被踩破的蜡丸,里面掉出一张薄绢,正是赵迁密信的抄件!卢琮揉着摔痛的腰,捡起薄绢扫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如水。王家…竟敢把手伸进他卢家也有份的水师?还留下如此要命的把柄?他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薄绢收入袖中,眼中寒光闪烁。

最致命的一击,落在了清流领袖杨廷和身上。

这位年过六旬、以刚直敢谏着称的老臣,下朝回府,刚下轿辇,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猛地从路边冲出,将一个油布包塞进他怀里,嘶声哭喊:“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求您做主啊!”喊完便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杨廷和蹙眉,回到书房展开油布包。里面是崔文组织私运精铁出境的完整链条:押货单、沿途关卡的“孝敬”记录、岭南接应人员的名单…最触目惊心的,是盖着崔家船行大印的“漕运特批”文书!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此次“特批”的货物是“岭南精铁三千斤”,目的地赫然是——北狄边境重镇“黑石城”!

“资敌!这是通敌叛国!”杨廷和须发戟张,拍案而起,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一生清正,最恨贪腐通敌!崔家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将禁运的战略物资私运敌国!联想到岭南王陈锋正在厉兵秣马,而崔家却在后方挖墙脚、资敌!一股为国锄奸的浩然正气冲上头顶!

“备朝服!老夫要即刻进宫!面圣!参劾崔浩老贼,祸国殃民!”杨廷和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书房梁柱嗡嗡作响。

夜幕低垂,崔府密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崔浩脸色铁青,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张薄纸——那是“燕子”以市井流言形式,在帝都各大茶馆、酒楼飞速散播的“内幕”:

“听说了吗?谢家盐账的事?听说都察院张桐和九皇子都拿到铁证了!谢阀这次怕是要倒!”

“何止谢家!王家才叫狠!连岭南水师的镇海舰机密都敢卖!卢家指挥使巡城时都‘捡’到证据了!”

“最劲爆的是崔家!杨廷和老大人当街收到血书状纸!崔家竟然把精铁运到北狄黑石城!那可是跟咱们打仗的死对头啊!这他娘的是通敌!”

“啧啧,这四大家族,平时道貌岸然,背地里一个比一个黑!狗咬狗,一嘴毛啊!”

“砰!”崔浩一拳砸在紫檀桌上,震得茶盏乱跳。“谣言!全是谣言!是陈锋!是岭南王那个小畜生的毒计!”他对着脸色同样难看的王琰、谢蕴、卢琮咆哮,声音嘶哑,“他这是在离间!在逼我们自乱阵脚!”

“离间?”谢蕴三角眼赤红,声音尖锐如夜枭,“那贴在我家大门上的盐账也是离间?!张桐那老匹夫已经在串联御史准备上本参我!九皇子更是直接进了宫!你告诉我这是离间?!”

王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我儿车里的密信…卢指挥使‘捡到’的抄件…难道也是假的?若非你们王家的人做事不密,怎会留下如此把柄?!”

“放屁!”卢琮年轻气盛,猛地站起,“分明是你王家贪婪无度,连水师的机密都想染指!现在东窗事发,还想倒打一耙?!”

“够了!”崔浩怒吼,试图压制混乱。然而,他话音刚落,密室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崔家心腹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面无人色,声音带着哭腔:“阀…阀主!不好了!杨廷和…杨廷和带着一帮清流御史,抬着血书和罪证,敲响了登闻鼓!正在宫门外…跪谏!参…参劾您通敌卖国啊!”

“噗——!”

崔浩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颓然瘫倒在紫檀椅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密室死寂。王琰、谢蕴、卢琮看着崔浩吐血昏厥,看着彼此眼中无法掩饰的猜忌和恐慌,一股大厦将倾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心脏。

岭南王府地底。

李三无声跪禀:“‘惊雷’已响。张桐、九皇子得‘盐账’,矛头直指谢蕴;王、卢因‘密信’生隙;杨廷和抬‘血书铁证’击登闻鼓,参崔浩通敌!四姓阀阅,内乱已起!”

幽室珠光流淌。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拂过象征帝都的微缩城池,那上面仿佛正上演着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无声的腥风血雨。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掌控乾坤的冰冷弧度:

“火烧起来了。”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令帝都风云变色的力量,“传令周文博,岭南所有工坊、船坞、新垦之田…即日起,全面驱逐四姓商贾!查封其在岭南一切产业、货栈、船队!凡与四姓有涉之商货,一律扣押充公!”

“本王要断他们的财路,更要让天下人看看——”陈锋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出鞘,直刺北方,“与岭南为敌者,纵是百年世族,亦要…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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