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巷战已趋白热化,每一条街巷都在进行着残酷的争夺。郭震背靠断壁,横刀拄地,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因持续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在刀柄上凝结成粘稠的暗红。他身边的最后两名亲兵,一人胸口中箭,已然气绝,另一人则断了一条腿,倚在墙根,兀自握着卷刃的横刀,死死盯着巷口。
吐蕃士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杂沓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郭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冲锋。
就在此时,旁边一扇看似被瓦砾封死的院门,忽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破烂、脸上满是烟灰血污,眼神却异常冷静的汉子探出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郭震,随即用带着浓重河西口音的唐语低喝:“风急雨大,客官可要暂避?”
这是墨羽接头的暗语!郭震心头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嘶哑回应:“身无长物,唯余肝胆!”
暗号对上。那汉子不再多言,猛地将门拉开些,急促道:“快!”
几乎是本能,郭震一把拉起那断腿的亲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半拖半拽地拉向院门。那亲兵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咬牙配合。两人踉跄着挤进门内,院门立刻悄无声息地合拢,从外面看,依旧是被瓦砾堵塞的模样。
院内别有洞天,穿过几重残破的屋舍,来到一处地窖入口。先前那汉子,以及另外两名同样装扮精干、眼神锐利的男子早已等在那里。地窖内光线昏暗,却储备着清水、干粮和伤药。
“郭将军,得罪了。”那带头汉子动作麻利,不容分说便撕开郭震臂上的简易包扎,用清水冲洗后,撒上特制的金疮药粉,又以干净布条重新紧密包扎。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清凉,竟暂时压住了火辣辣的疼痛。另一人则同样处理了那断腿亲兵的伤势。
“你们是……”郭震喘息稍定,看着这几人。
“墨羽,‘金蝉’小组。”带头汉子言简意赅,“奉石先生令,护送郭将军出城。”他递过一个水囊和一块肉干,“补充体力,半刻钟后动身。这位兄弟……”他看了一眼那断腿的亲兵,“我们会另行安置,确保安全。”
那亲兵闻言,挣扎着对郭震抱拳:“校尉!不必管我!您能活下来,他日才能为弟兄们报仇!”
郭震眼眶发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刻钟后,郭震已换上一身沾满污渍的吐蕃皮甲,脸上也被刻意涂抹了更多的血污和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金蝉”小组的三人也同样换上了吐蕃士卒或西域平民的装束。带头汉子递给郭震一把不起眼的、却打磨得异常锋利的吐蕃弯刀,低声道:“跟紧,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回头。”
地窖的另一端,竟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四人鱼贯而入,在完全黑暗中摸索前行。暗道潮湿而憋闷,不知延伸向何方。郭震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前方引导者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光。出口处伪装成一个干涸的渗坑,位于龟兹城西南角一片混乱的、已被吐蕃人初步扫荡过的残破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远处依旧有零星的厮杀和狂笑传来。
“金蝉”小组如同幽灵般融入这片废墟。他们显然对城内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处断壁都了如指掌。时而匍匐穿过倒塌的房梁,时而利用燃烧房屋产生的浓烟作为掩护,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正在劫掠和肃清残敌的吐蕃士兵。
有一次,他们几乎与一支十余人的吐蕃巡逻队迎面撞上。带头汉子立刻打了个手势,四人迅速蜷缩进一堆尸体之中,屏住呼吸。吐蕃士兵骂骂咧咧地用长矛在尸体堆里随意戳刺了几下,最近的一次,矛尖就擦着郭震的耳畔划过,带起一阵腥风。郭震死死咬住牙关,连心跳都仿佛停滞。
待巡逻队走远,他们才如同鬼魅般再次起身,继续向着城外预定的撤离点潜行。身后的龟兹城,火光冲天,那是一片用忠魂与热血染就的人间地狱。而前方,是未知的生路,以及墨羽那深不可测的暗影力量,为他铺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