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那石破天惊的“避位”请求与随后上演的、几乎是一边倒的朝堂挽留大戏,其波澜迅速冲出了紫微宫高耸的宫墙,如同投入洛水的巨石,在洛阳乃至更广阔的地域,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涟漪。
朝堂之上,余波未平。
那些原本对武媚权势膨胀心存忌惮、或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祖训的官员,在退朝之后,三三两两聚于值房、府邸,面色凝重,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以退为进,高明,着实高明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在私密书房中,对寥寥几位知交叹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一丝钦佩,“如此一来,谁还敢再言皇后‘恋栈权位’?非但不恋栈,反而主动请辞,为‘天谴’揽责!陛下倚重,群臣‘泣留’,这……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另一位中年官员忧心忡忡:“经此一事,皇后地位非但未曾动摇,反而更显‘众望所归’。日后若再有人非议,只怕立刻就会被扣上‘离间君父’、‘构陷贤后’的罪名。这无形枷锁,比任何明升暗降的官职都要厉害。”
他们看穿了这出政治戏剧的本质,却无力打破。在皇帝明确表态、多数同僚“踊跃”拥戴的形势下,任何不同的声音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危险。于是,沉默,或是在公开场合不得不随波逐流地称颂几句皇后“深明大义”、“委曲求全”,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朝堂之上,针对武媚的公开质疑之声,几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市井之间,风向微调。
消息传到坊间,经过口耳相传的简化与渲染,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因为天旱和大臣去世,觉得自己德行不够,在金銮殿上当着百官和陛下的面,哭着要把后位让出来呢!”茶肆里,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
“啊?竟有此事?”听者无不惊愕。
“那还能有假?听说陛下当场就急了,死活不让!满朝文武都跪下来求皇后娘娘留下!”
“啧啧……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倒是个肯担责任的?不是都说灾祸是她招来的吗?她自个儿都认了,还要退位以谢天下……”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和满朝大臣都说是流言蜚语,力保皇后,难道陛下和满朝文武的眼睛都不如咱们亮?我看啊,说不定真是有人眼红,故意泼脏水!”
“是啊,皇后娘娘辅佐陛下处理朝政,多辛苦!如今被逼得要辞位,也怪可怜的……”
一部分原本被流言蛊惑、对武媚心怀怨望的民众,此刻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武媚那“主动担责”、“不惜放弃尊位”的姿态,成功地博取了一定程度的同情。对比之前那些虚无缥缈、只能私下传播的“阴盛阳衰”、“德不配位”的指责,眼前这“皇帝挽留、群臣恳请”的实实在在的场景,似乎更具说服力。流言的尖锐程度,在公开场合显着地缓和下来,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为皇后辩解的声音。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被这表象迷惑。在一些更深层次的士人圈子和勋贵门阀内部,警惕与忧虑反而更深。他们看到的不是“委屈”,而是更高明、更难以撼动的权术。但无论如何,武媚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她成功地扭转了此前完全被动的舆论态势,将“是否德不配位”的质疑,巧妙地转换成了“是否忍心让贤后受委屈”的道德拷问。
一股看似同情、实则更利于她巩固权力的新舆情,正在悄然形成。这翻转的舆论,如同一张无形而柔韧的网,将那些暗处的攻击悄然化解,也将她自身,包裹在了一层看似脆弱、实则更具防御力的“受害者”与“被需要者”的光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