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那带着悲音与决绝的“避位”请求,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紫微宫正殿的每一个角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烛火轻微噼啪声和某些官员因极度惊骇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御座之上,李治的惊愕达到了顶点。他先是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仿佛要看清跪在丹陛之下的那个人是否还是他熟悉的皇后。随即,一股混杂着心痛、恼怒、以及一丝被骤然将了一军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太了解武媚了,这绝非她真心想要放弃权力,而是以退为进,将他自己、将整个朝堂都逼到了必须明确表态的悬崖边上!
“皇后!何出此言!快快起来!”李治的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显得沙哑尖锐,他甚至试图撑起身子,身旁的内侍慌忙上前搀扶。他看着武媚跪伏在地的身影,那身影此刻显得如此“弱小”与“委屈”,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天象灾异,乃天道运行,自有定数,与皇后何干?!李司空寿数已尽,更是与皇后风马牛不相及!你辅佐朕躬,夙兴夜寐,功在社稷,何罪之有?!岂可因些许无知妄言,便轻言避位,弃朕与天下于不顾?!”
他的话语带着真切的焦虑。于公,他离不开武媚的辅政之才;于私,多年的夫妻情分与依赖,也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分离”。更深处,他恐惧一旦武媚真的“避位”,那些针对她的流言非但不会平息,反而可能变本加厉,最终波及到他这个天子身上!
就在李治话音刚落的瞬间,仿佛早已排练好一般,中书令许敬宗第一个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地高呼:
“皇后陛下万万不可啊!”他几乎是匍匐前进半步,仰头望着御座,又看向武媚,“皇后陛下母仪天下,贤德堪比古之贤后!近年来,陛下圣体违和,若非皇后陛下宵衣旰食,总理朝政,我大唐焉有今日之安定?旱灾乃天行有常,流言乃宵小构陷,岂可使圣德蒙尘,令亲者痛仇者快?!臣等泣血恳请皇后陛下收回成命!”
随着许敬宗带头,殿内属于武媚一派的官员,以及那些善于察言观色、明了风向的官员,如同潮水般呼啦啦跪倒一片,叩首之声此起彼伏。
“皇后陛下乃国之根本,岂可轻言离去!”
“臣等仰赖皇后陛下圣明决断,方能使政务畅通!”
“恳请陛下挽留皇后!此乃天下臣民之共愿!”
“若无皇后,朝局必将动荡,臣等惶惧无以自处啊!”
挽留之声,恳切之辞,瞬间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淹没了大殿。那些原本对武媚权势心存忌惮或不满的官员,此刻面面相觑,在如此汹涌的“民意”面前,竟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任何异议。他们或被迫随之跪倒,或垂首僵立,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们看穿了这出戏码,却无力戳破,反而被这以退为进的高明手段,逼到了必须表态拥护的墙角。
李治看着下方跪倒一片、齐声挽留的群臣,又看向依旧跪伏在地、肩头微微耸动(不知是真实情绪还是刻意表演)的武媚,心中五味杂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绑上了这辆战车。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众卿平身!皇后之心,朕已知之。然避位之事,绝不可行!皇后于国于朕,功莫大焉,无人可替!此事毋庸再议!”
他的目光落在武媚身上,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皇后,也请起身吧。朕……需要你,这大唐……也需要你。”
这一刻,朝堂之上,帝王的挽留,百官的“恳请”,共同将武媚推上了一个看似被迫、实则更加稳固的神坛。她以一次看似屈辱的跪拜,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受害者与不可或缺的辅政者。无形的流言利剑,在这众口一词的“需要”面前,似乎第一次,钝化了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