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烟波之外,华胥国都墨城沐浴在温润的海风与永不停歇的进取活力之中。关于大唐军神李积病逝、以及随之而来针对“周”国公流言愈演愈烈的情报,通过墨羽那无声而高效的网络,被迅速整理、分析,呈送至中央议事厅那幅巨大的海图之下。
东方墨、青鸾与李恪再次聚首。阅毕那份承载着远方悲恸与诡谲的绢报,李恪久久无言,面容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阴郁与哀戚之中。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看不见的故土方向,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之力的叹息:
“懋功公……竟也去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当年秦王府中,他虽与先帝(指李世民)更近,然其为人,公私分明,于国于君,从无二心。若非他在军中之威望与对李治兄长的支持,贞观末年的那场风波,恐难平稳过渡。如今,高句丽方平,西陲未靖,正是需要此等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坐镇之时……他却撒手人寰。”
他的感慨,不仅是为一位传奇将星的陨落,更是为那片土地上,再次失去了一位能够维系平衡、震慑宵重的巨擘而痛心,仿佛看到了帝国根基上又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痕。
青鸾的神色则一如既往的冷澈,她放下情报,语气犀利如刀:“武媚此刻,怕是如坐针毡。李积之死,于公,是折损栋梁;于私,于她而言,更是失去了一个虽非盟友、却至关重要的制衡者。如今流言借势而起,直指其权力核心的合法性,她空有雷霆手段,却抓不住无形之风。这,便是将权柄系于一人之威,而忽视天下人心的必然恶果。” 她的分析,剔除了个人情感,直指权力结构的致命弱点。
东方墨静默地听着,目光从悲痛故人的李恪与冷静剖析的青鸾身上掠过,最终落回那幅象征着华胥道路的巨幅海图。他的声音平稳而深邃,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纷争的透彻:
“李积之逝,标志着一个依靠个人威望与军事强权维系平衡的时代,正在落幕。而流言之所以能如野火燎原,根源在于旧有体系将天命、人事、灾异强行捆绑,且缺乏让不同声音得以理性表达与疏通的渠道。当权力过度集中,所有的矛盾与不满,便只能以这种扭曲、阴暗的谶纬形式爆发,如同地火奔突,寻隙而出。”
他缓缓转身,面对二人,语气清晰而坚定,为远方的动荡做出最终的论断,也为华胥的道路再次锚定方向:
“此等困局,非一日之寒,乃旧王朝体制积弊之总爆发。李治困于病体与权谋依赖,武媚执着于名位与直接掌控,他们的视野与精力,被牢牢禁锢于宫墙内的博弈与对无形敌人的追索,难以真正致力于革新制度、疏导民怨、以实实在在的政绩与开放的沟通来赢得人心。”
“此事,于我华胥,是又一次深刻的警示。”他再次强调,目光扫过海图上华胥辽阔的疆域与向外延伸的探索航线,“它告诫我们,依赖个人英明或高压控制的治理模式,终将在内部熵增与外部挑战中陷入被动。我们的根本,在于构建不依赖于个人的、具有韧性的制度体系,在于普及格物致知的精神以破除迷信,在于开拓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以分散风险、激发活力。”
他做出明确指示,声音不容置疑:
“传令墨羽,对唐廷后续演变,保持常规观察即可,无需投入额外资源。我辈当倾注全力于自身——完善各州议政院监督下的防灾赈济流程,加速‘破晓计划’对全球气候模式的探索与预警机制建立,推进蒸汽动力在大型水利工程与远洋航运上的应用。唯有知识、制度与开拓,方能引领文明穿越历史的迷雾,迈向更为稳固与光明的未来。”
议事结束,李恪带着忧伤的情愫离去,青鸾投入到了新式战舰海试的筹备中。东方墨独自立于海图前,窗外传来格物院方向有节奏的机械轰鸣——那是学者与工匠们正在调试用于深海勘探的新型蒸汽绞车。与此同时,几位负责教育的官员正在隔壁房间审议扩大公学范围、将基础算学与格物常识纳入蒙童教育的提案。
远方的哀悼与无形的攻讦,在此地化为了冷静的借鉴与笃定的前行。华胥的视线,已越过旧大陆的将星陨落与流言蜚语,专注于如何依靠知识与协作,真正理解和塑造人类的命运。而那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不仅是海洋的距离,更是文明路径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