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微宫的朝会上,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压抑。虽然无人敢在御前公然提及那些市井流言,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蛛网般弥漫在殿堂的每一个角落。当有官员奏报赈灾事宜,或是提及某些受灾严重的州县时,一些目光会若有若无地瞟向武媚所在的方向,或是扫过站立在武将班列中、因军功而显赫的武氏子弟。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往日的敬畏或顺从,而是掺杂了更复杂的审视、猜度,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隐晦的质疑。
武媚端坐于御座之侧,面容平静如水,对下方投来的各种视线恍若未觉。她专注地听着每一项奏报,时而提出精准的询问,时而下达明确的指令,将赈灾的每一项工作都推进得有条不紊。然而,在她平静的表象之下,是高度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决断。
朝会之后,数道密令以更快的速度从皇后掌控的渠道发出。不仅仅是洛阳,指令更覆盖了关中、河东等流言初起的重灾区。一方面,她严令地方官员加大赈济力度,开设更多的粥棚,甚至动用了部分军粮,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稳住灾民,用实实在在的粮食堵住可能滋生更多怨言的嘴。她深知,流言的土壤是苦难,唯有缓解苦难,才能从根本上削弱流言的力量。
另一方面,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武媚的心腹之人,或明或暗,开始在各处活跃。明面上,御史台的巡查力度空前,弹劾了几名赈灾不力的地方官,其中甚至包括一位与某些传统门阀关系密切的刺史,此举既整顿了吏治,也暗含敲山震虎之意。暗地里,针对流言源头的追查更是紧锣密鼓。一些在茶肆酒坊中多嘴、且言语间隐约指向“周”字的人被悄然带走。审讯在不见光的地方进行,力求找到背后可能的指使者——是失势的长孙无忌余党?是依旧心怀不满的关陇门阀?还是其他潜藏的政敌?
然而,在朝廷力量尚未完全覆盖到的偏远州县,局势正朝着更危险的方向滑落。
某地,干涸的河道旁,聚集着数百名面黄肌瘦的灾民。官府的粥棚虽然设立,但那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根本无法平息腹中的饥饿与绝望的火焰。当有人试图冲击当地富户的粮仓时,与护院家丁发生了冲突。
“官仓无粮,富户囤积!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呐喊。
“活不下去了!跟他们拼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在一片嘈杂的怒骂与哭喊声中,尖锐地喊出了一嗓子:
“都是那‘周’字闹的!触怒了老天爷!才降下这无边旱魃!他们倒好,在洛阳享福,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这声音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虽然很快被更大的喧哗淹没,但“周”字与“天怒”的关联,在这群情激愤、理智几近崩溃的人群中,被瞬间放大、传播。原本单纯求生的骚乱,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更阴暗、更指向明确的怨毒。
消息通过不同渠道,被加急送往洛阳。既有地方官请求派兵弹压的奏报,也有武媚心腹密探关于骚乱中出现“谤议朝政”言论的紧急呈文。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天灾未解,人祸又添。赤地千里之上,饥饿的火焰与怨恨的毒焰交织在一起,开始灼烧大唐帝国看似稳固的根基。而这一切的矛头,无论是有心人的引导,还是绝望者的宣泄,都隐隐指向了那洛阳宫阙深处,凤座之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