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抱着轻声啜泣的小公主,在原地轻轻摇晃着,哼着不成调的安抚之音,脚步却如同踩在云端,不着痕迹地又向内室方向挪动了半步。此刻,她离那珠帘仅一步之遥,离李弘的摇篮也更近了。甚至能更清晰地看到摇篮边缘搭着的一角杏黄色的小被子。
时机稍纵即逝。
她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四周。武媚依旧虚弱地靠在榻上,眼神似乎因疲惫而有些涣散,并未紧盯她这边。崔沅垂手侍立在武媚榻旁,眼观鼻,鼻观心。乳母和几名宫人都低着头,恭敬地站在稍远的位置。
就是此刻!
王皇后心中一定,脸上慈爱的笑容不变,抱着孩子的手臂却微微调整,使得宽大的皇后礼服袖口,正好垂落,似有意无意地拂过靠近内室门边的一张放置杂物的小几。那小几上,除了一盏温着的清水和几只干净的软巾,赫然放着一方折叠起来的、用料极为考究的锦帕。那锦帕的一角,用金线精细地绣着一个清晰的“弘”字!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中轰鸣。动作必须快,必须自然!
只见她抱着孩子,身体似乎因久站而微微侧转,宽大的袖摆如同流云般拂过小几桌面。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雀鸟,精准而迅速地一勾一捻,那方锦帕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层叠的袖笼深处,整个过程流畅得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触碰。
得手了!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紧张的颤栗瞬间窜遍全身。王皇后几乎能感觉到那方锦帕贴在手臂内侧的微凉触感,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李弘那孩子身上的奶香气。她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唇角的得意,脸上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全心安抚孩子的慈母模样。
她不再停留,抱着小公主又轻轻拍抚了两下,便转身向武媚走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关切:“这孩子身子弱,还是莫要久抱,免得着了风。妹妹也需好生休息,本宫就不多叨扰了。”
她将小公主交还给候在一旁的乳母,动作轻柔。
武媚挣扎着想要起身相送,被王皇后温和而坚定地按住了肩膀:“快别动了,好生躺着。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去立政殿回话。”她言辞恳切,目光落在武媚苍白憔悴的脸上,心底却冷笑连连。武氏啊武氏,任凭你如何狐媚陛下,护得住自己,却终究护不住你的命根子!这方锦帕,便是送你和你儿子踏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她不再多言,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转身,仪态万方地向殿外走去。凤裙曳地,环佩轻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轻快的韵律。
直到王皇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那繁杂的脚步声远去,漪澜殿内似乎才重新恢复了那种压抑的宁静。
武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她脸上那虚弱的、楚楚可怜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她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张被拂拭过的小几,原本放置锦帕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崔沅悄步上前,低声道:“娘娘,鱼儿……已咬钩。”
武媚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那晃动的珠帘,落在那张小小的、睡着李弘的摇篮上,凝视了片刻。随后,她的视线移开,落在了乳母怀中那个似乎因为回到熟悉怀抱而渐渐停止哭泣的小小襁褓上。
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冰冷的决绝,有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刺痛,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寂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轻轻阖上眼,靠回引枕,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内心深处那场无人知晓的、血腥风暴前的死寂。
丝缕已牵,祸根深种。这漪澜殿的暖香之下,弥漫开的,是愈发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