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郎见李恪目光沉凝,似在感受这码头的独特气息,便知这位由主上亲自引入的核心人物非同一般,绝非走马观花之辈。他脸上笑容不减,侧身引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李先生,诸位,请随我来。主上常言,耳闻为虚,眼见为实。这琉求风貌,还需亲身体察方能品其真味。”
一行人离开喧嚣的码头区,踏上通往墨城的主干道。道路宽阔异常,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路面以碎石混合着某种灰白色的黏土夯实,平整如砥砺,车马行过,只闻辘辘声响,却不见多少尘土。道路两侧,是深挖的明渠,渠水清澈,流淌不息,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排水系统。
李恪行走其上,只觉脚下坚实无比,与他记忆中长安雨后泥泞、晴天扬尘的官道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他体内江河般的内息似乎也感应到此地井然有序的“气”,流转间更为顺畅。他注意到,即便是路边寻常行走的移民或归化土着,脸上也少见菜色与麻木,反而大多步履匆匆,眼神中带着一种对生活的专注与期盼。
“此路,以及城中大部分主干道,皆以此法筑成。”大木郎适时解说,“取材自山中碎石与海边贝类烧制的灰泥,虽不及中原青砖美观,却胜在坚固耐用,不惧风雨,造价亦低廉。”
步入墨城,李恪心中的震撼更甚。城墙并非高耸入云,却厚重扎实,以巨大的青石垒砌,缝隙处填充着同样的灰泥,显得坚不可摧。城门洞开,并无重兵把守,只有数名身着统一服饰的墨羽巡查队员肃立两旁,目光锐利,审视着往来人流,秩序井然。
城内布局,更是让李恪这个见惯长安里坊规整的人,也感到一种别样的、充满实用主义美感的震撼。街道横平竖直,如同棋盘,将城内区域清晰地划分为居住坊、工坊区、仓储区、官署区以及专门的市集。每一区功能明确,互不干扰。
大木郎引着他们先入了工坊区。尚未靠近,便听得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陶轮转动的嗡鸣、以及织机有节奏的咔哒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活力的生产乐章。
踏入一处冶铁工坊,热浪扑面而来。只见数座改良过的高炉火焰熊熊,匠人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却动作娴熟地操作着风箱、夹取着烧红的铁坯。另一边,有匠人正在锻打刀剑胚子,锤起锤落,火星四溅。更令李恪侧目的是,他竟看到几名肤色较深的土着青年,也在匠师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参与着一些辅助工作,眼神专注,手法虽显生涩,却无比认真。
“主上有令,技艺不可敝帚自珍。”大木郎解释道,“凡归化之民,愿学者,皆可传授。如此,方能使技艺扎根,人力倍增。”他看着那些学习的土着青年,语气平和,“起初他们也畏火惧热,如今已能独立操作风箱,辨识火候了。”
李恪默然点头。他深知技艺传承在中原何等严格,非亲传弟子不授。墨羽此举,魄力之大,眼光之长远,令人叹服。
离开工坊区,他们又登上城墙,眺望城外。只见原本应是蛮荒丛林、沼泽之地,已被开垦出阡陌纵横的广阔农田。一条条人工开挖的水渠如同银带,将清澈的溪水引入田间。稻田里,绿油油的禾苗长势喜人,更有大片他从未见过的、茎叶肥厚的作物(番薯、玉米等),在阳光下舒展着生机。许多农人正在田间劳作,其中同样不乏土着的身影,他们与移民并肩而立,除草、施肥,景象和谐。
“此乃引种的海外新粮,耐贫瘠,产量远胜粟米。”大木郎指着那些陌生作物,“加之兴修水利,改良农具,如今琉求粮仓渐丰,不仅可自给,尚有盈余可供商队贸易,或储备以应不时之需。”
站在高处,俯瞰这秩序井然、生机勃勃的城池与田野,李恪心中波澜起伏。这绝非简单的海外拓荒,这是一套完整的、自上而下的、融合了先进技术、有效管理与人文教化的系统性文明移植与再造!其背后所蕴含的组织力、执行力与前瞻性,远远超出了“建立一个据点”的范畴。
他仿佛看到,一股源自中原,却又脱胎换骨、更具活力的文明之火,正在这片曾经蛮荒的土地上,熊熊燃烧,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改造着一切。这景象,比任何高深的武功秘籍、精妙的权谋算计,都更直接地冲击着他的心灵。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明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