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校尉的铜印与任命文书,被郭震郑重地安置在新营帐中唯一一张略显粗糙的木案上。这顶帐篷比之前参军从事的那顶宽敞了不少,位于营区中更靠近核心的位置,象征着他已然不同的身份与地位。帐内陈设依旧简朴,但多了几分属于武官的硬朗气息:墙角立着兵器架,上面横放着他的佩刀和一张硬弓;案头除了文房四宝,更堆叠起厚厚的军务册簿、边防舆图以及各营报送来的文书。空气中弥漫着新鞣制皮革的味道、墨香,以及一丝戈壁沙尘特有的干涩。
升任校尉的第一日,郭震并未沉浸在喜悦或接受络绎不绝的道贺中,而是迅速投入了新的角色。晨曦微露,他便起身,换上合身的校尉戎装,先是雷打不动地自行练了一趟剑法,活动开筋骨,保持武艺不辍。随后,他便召集了麾下新分配来的两名旅帅(统辖二百人)和几名队正(统辖五十人),在自己的帐内举行了一次简短的晨会。
这两名旅帅都是军中老卒,一人面色黝黑,手掌粗大,名叫赵破奴,是个从底层一刀一枪拼杀上来的悍勇之辈;另一人则略显精瘦,眼神灵活,名叫孙思邈(与名医同名,纯属巧合),据说读过几年书,心思缜密。他们对于这位空降的、年纪轻轻的顶头上司,表面恭敬,眼神深处却难免带着几分审视与疑虑。
郭震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他开门见山,先是了解了各队的基本情况——人员数额、武器装备、马匹状况、士卒士气。他问得细致,甚至具体到某个老兵是否擅长修理鞍具,某个小队最近是否有水土不服的情况。赵破奴答得干脆,但多限于表面;孙思邈则补充了一些细节,显示出其观察入微。
“赵旅帅勇猛,孙旅帅心细,皆是军中栋梁。”郭震先是肯定了二人,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既入我营,便需知我规矩。一,令行禁止,违者必究;二,同袍同心,私斗严惩;三,勤加操练,不得懈怠。往日功劳,我记在心里;今后表现,我看在眼中。”
他没有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但言语间的自信与决断,却让赵、孙二人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尤其是当郭震随口指出赵破奴麾下某个小队在昨日操演中阵型转换的一个细微瑕疵,以及孙思邈负责的器械保养记录中一处模糊不清时,两人更是心中凛然——这位新校尉,并非只懂纸上谈兵的纨绔子弟,而是真下了功夫了解基层情况的。
晨会过后,郭震并未留在帐中,而是亲自带着赵、孙二人巡视营区,从士卒宿营的帐篷是否牢固、排水是否通畅,到伙房膳食、马厩草料,再到各处哨位警戒是否到位,他都一一过问。遇到不当之处,当场指出,责令限期整改。他步履沉稳,目光锐利,虽年纪轻,但那份属于将领的沉稳气度,却在点滴细节中逐渐建立起来。
下午,他又亲自观摩了麾下各队的日常操练。他并不急于改变原有的训练模式,而是静静观察,记下各队的长处与短板。在弓弩队练习时,他甚至亲自挽弓,示范了一次三箭连珠,箭箭命中百步外的靶心,引得士卒一阵低呼,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信服。在刀盾阵演练时,他指出了几个配合上的小漏洞,并亲自下场,与士卒一同演练改进,虽汗湿衣背,却毫无架子。
一日忙碌下来,郭震虽感疲惫,但心中却十分充实。他深知,带兵之道,在于恩威并施,更在于以身作则。只有真正融入他们,了解他们,才能赢得这些沙场老兵的真心拥戴,才能将这几百人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然而,平静的整训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他升任校尉数日后的一个傍晚,裴行俭的亲兵前来传令,召他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郭震心中一凛,知道必有要事。他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前往。
大帐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裴行俭眉头紧锁,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几名核心将领也已到场,个个面色严肃。舆图上,代表西突厥乙毗咄陆和乙毗射匮两派势力的标记旁,新添了许多表示军队调动的箭头,错综复杂,显见其内部冲突已趋白热化。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吐蕃与大唐边境接壤的几个关键隘口处,也被标上了醒目的红色记号。
“诸位,”裴行俭见人到齐,沉声开口,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西突厥牙帐的方向,“刚接到急报,乙毗咄陆与乙毗射匮已于三日前在碎叶川附近正式开战,双方投入兵力超过五万,厮杀惨烈,胜负未分。”
帐内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西突厥内乱升级,意味着边境地区的力量真空和不确定性将进一步增大。
裴行俭的手指又移向吐蕃方向,声音更加低沉:“同时,边境多处哨所回报,吐蕃一侧兵马调动频繁,逻些城方向有高级使者活动的迹象。松赞干布虽与我大唐和亲,但其国内主战派势力一直未曾消停。如今西突厥大乱,难保吐蕃不会趁火打劫,觊觎我安西之地!”
他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郭震身上:“郭校尉,你新晋其职,本应多予你时日整训部属。然形势逼人,边关恐有大战。你部需加紧操练,提高戒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此外,关于西突厥内部情报的搜集与分析,你需多费心力。”
“末将明白!”郭震抱拳领命,心中波澜涌动。果然,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大哥东方墨的“墨羽”网络,此刻想必也已高速运转起来了吧?自己这把刚刚磨砺出些许锋芒的剑,看来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血火考验了。他望向帐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却也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风云再起,砺剑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