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周生辰身着朝服入宫。
太极殿里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新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尚带着少年人的清澈,手里捏着枚暖玉镇纸。
朝臣们按品级站定,刚行过礼,就见吏部尚书出列上奏,手里捧着奏折躬身道。
“陛下,臣有一奏。如今北境初定,朝堂需得老成持重之臣辅佐,臣以为,漼太傅可重出江湖。”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静。
漼太傅漼广,不但是北陈文臣之首,更是漼氏坞水房的宗主,早年因太后猜忌,才以“年迈”为由致仕归了漼府。
如今吏部尚书重提此事,谁都明白,是看中了他的声望,更看中了漼家盘根错节的根基。
漼氏坞水房掌着北陈半数商路,门生遍布朝野,若能请他出山,于朝堂稳定确有裨益。
“漼太傅?”
新帝微微蹙眉,看向身侧的太傅谢崇。
“谢太傅以为如何?”
谢崇捋着胡须沉吟片刻。
“漼广确是栋梁之才,其门生遍布朝野,漼氏坞水房更是掌着北陈半数商路。若能请他出山,于朝堂稳定确有裨益。只是……”
他顿了顿。
“漼广致仕多年,不知是否愿再入朝堂。”
“臣愿去请漼太傅!”
吏部尚书立刻接话。
“漼太傅向来忠君,只需陛下一道旨意,他必不会推辞。”
周生辰站在武将之列,目光平静地看着殿内的议论。
他自然明白吏部尚书的心思。
新帝年幼,朝臣们都想拉拢有力的靠山,漼家既是文臣领袖,又有坞水房的财力支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漼广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思深沉,他若重出,朝堂的平衡怕是要变一变了。
“小南辰王以为呢?”
新帝忽然看向周生辰,目光带着询问。
周生辰出列躬身。
“陛下,臣驻守北境多年,于朝堂之事不甚熟稔。但漼太傅的学识与声望,臣是信服的。是否请他出山,还请陛下圣裁。”
他没明着支持,也没反对,只把决定权交还给皇帝。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不涉党争,只守疆土。
新帝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着龙椅的扶手。
“既如此,便由吏部尚书持朕的旨意,去漼府一趟吧。”
退朝时,晨光已经透过殿门照进来。周生辰刚走出太极殿,就见萧宴不知何时候在廊下,手里还捏着串佛珠。
“听说了?要请漼广出山。”
“嗯。”
周生辰颔首,脚步没停。
“这可不是好事。”
萧宴跟在他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
“漼广一旦出山,漼家在朝堂的势力只会更盛。漼风那小子……怕是更难了。”
周生辰脚步顿了顿。
他自然想到了漼风与宏晓誉的事。
漼广若重掌漼家权柄,只会更看重宗族规矩,“妾位”之事,怕是再难松动。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轻声道,抬眼望向远处的宫墙。晨光落在琉璃瓦上,亮得有些晃眼。
中州的风,怕是要比西州更复杂了。
退朝的百官沿着宫道散去时,晨光已漫过太极殿的石阶。
周生辰刚走到丹陛下,就见内侍总管匆匆从殿内出来,手里捧着明黄色的拂尘,躬身道。
“小南辰王留步,陛下有旨,请您回殿内说话。”
周生辰颔首应下,转身随内侍往殿后走。
穿过后殿的暖阁,皇帝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还捏着方才那枚暖玉镇纸,见他进来便抬手示意。
“皇叔坐。”
内侍奉上热茶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君臣二人。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皇帝的脸格外亮堂,少年人眼里带着点直白的热络,没等周生辰坐稳就开了口。
“皇叔,方才殿上你也听见了,吏部尚书要请漼太傅重出。”
周生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温厚,却没压下心里那点沉。
他隐约猜到皇帝要问什么了。
“漼广若真回了朝堂。”
皇帝指尖敲着榻边的小几,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恳切。
“那漼家的势头便更稳了。皇叔,你跟漼姑娘的事……是不是就能提上日程了?”
果然。
周生辰放下茶盏,指尖在温热的盏壁上轻轻一顿,抬眼时目光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陛下,臣发过誓,一生不娶妻妾。”
这话他说得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当年他领兵出西州时,在文武百官面前立过誓。
“臣周生辰,此生驻守北境,无妻无子,唯以江山百姓为念。”
那誓言刻在城楼上的石碑上,中州百姓无人不知。
皇帝却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摆了摆手。
“皇叔,这誓言当初是为了朕所立。”
少年人往前凑了凑,眼里的光更亮了些。
“当年太后猜忌,朝臣议论皇叔拥兵自重,你立誓自证清白,才换得朕能安稳登基。如今朕已亲政,这誓言自然作不得数。朕自有办法让百姓接受你成婚。”
他说得认真,仿佛已在心里盘算了许久。
“到时候朕下一道圣旨,说皇叔守疆多年劳苦功高,特准破例成婚,以安军心。百姓念着皇叔的战功,只会盼着你得个好归宿,绝不会多言。”
周生辰望着少年皇帝眼里的赤诚,心里微微发酸。
这孩子自小在宫里长大,见多了权谋算计,却还留着这样纯粹的善意,竟真的在为他的婚事操心。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陛下,此事暂且等等。”
“等?”
皇帝皱了眉,语气里带了点急。
“皇叔,你可知这漼广回归朝堂,漼家女会更加水涨船高?”
他掰着手指算。
“漼时宜,如今是京中贵女里最出挑的;便是旁支的姑娘,也有不少世家盯着。你与漼姑娘的婚事,本就因各方顾忌拖着,再等下去……”
“陛下。”
周生辰打断他,声音依旧沉稳。
“家国为重。”
暖阁里静了静。
炭盆里的炭块“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灭了。
皇帝望着周生辰的脸,那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跟着这位皇叔长大,知道他看似温和的眉眼底下,藏着比北境冰川更硬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