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透,坤宁宫的窗纸上刚洇开一抹鱼肚白,皇后便已起身。
贴身宫女锦书轻手轻脚地挑亮灯盏,暖黄的光晕里,她取过早已备好的明黄色常服,指尖拂过其上绣着的十二章纹,金线在微光中流转着沉稳的光泽。
“主子醒得早了。”
锦书为她披上外衫,轻声道。
“昨夜陛下睡得沉,这会儿许是还没醒呢。”
皇后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却依旧温和。
“让小厨房把燕窝粥温着,陛下醒了正好能喝。”
她走到床边,见帐幔内的人影仍安稳躺着,便示意宫女们都退到外间,自己则取了件厚披风搭在床沿,静立在旁。
帐内的呼吸匀净悠长,显然是难得的好眠。
皇后望着帐上绣的暗纹缠枝莲,想起昨夜皇帝说“这里清净”时的神情,眼底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自她入主坤宁宫,皇帝虽常来,却极少留宿,这般安稳共处的时刻,竟让她觉得比春日的暖阳更让人熨帖。
约莫过了两刻钟,帐内的人动了动。皇后上前轻唤。
“陛下醒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中尚带着惺忪的睡意,看清眼前人时,眉宇间的疏离渐渐化开。
他坐起身,皇后已递过搭在床沿的披风,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吩咐传早膳。
“今日倒醒得利落。”
皇帝拢了拢披风,声音里还带着宿醉未消的微哑,却比昨日清朗了许多。
“许是这坤宁宫的床榻,比养心殿的更合心意。”
皇后正为他取来漱口水,闻言浅浅一笑。
“陛下说笑了。不过是这里人少清静,陛下心里松快罢了。”
她将银盆递到他面前。
“先用些温水漱口,小厨房炖了燕窝粥,加了点杏仁,陛下尝尝?”
早膳简单精致,一碗燕窝杏仁粥,两碟清淡的小菜,一碟蒸得软糯的山药糕。
皇帝吃得很慢,目光偶尔落在皇后身上,见她正细心地为他剥着鹌鹑蛋,指尖白皙,动作娴静,倒比养心殿那些刻意讨好的宫娥顺眼得多。
“昨日睡得好。”
放下玉勺时,皇帝忽然道。
皇后抬眸,眼中笑意温和。
“那便是臣妾的造化了。”
她递过擦手的帕子。
“时辰不早了,该更衣上早朝了。”
寝殿内早已备好朝服,明黄的缎面上用孔雀金线绣着日月星辰,腰间的玉带晶莹剔透,衬得这身龙袍愈发威严。
皇后亲自上前为他整理衣襟,指尖拂过领口的盘扣时,动作轻柔却稳当,连系玉带的力道都恰到好处,既不会松垮,也不会勒得太紧。
“陛下的朝珠该换串新的了。”
她看着他颈间那串东珠朝珠,其中一颗的光泽略逊了些。
“库房里新收了串翡翠的,通透得很,臣妾让人取来?”
皇帝摇头。
“不必,这串戴惯了。”
他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鬓边的素银梅花簪依旧温润。
“你打理这些事,倒比内务府的人细心。”
皇后系好最后一颗盘扣,退后一步屈膝行礼。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皇帝“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今日散朝早,朕再过来用晚膳。”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得体的笑意。
“臣妾等着陛下。”
目送皇帝的龙辇消失在宫道尽头,皇后才转身回殿。
锦书笑着上前。
“主子,陛下今日这话,可是极少见的。”
皇后淡淡一笑,走到窗边看着廊下的积雪。
“做好分内事便好,想多了反倒落了下乘。”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微凉。
“去把那串翡翠朝珠找出来,仔细擦干净了,收在陛下常穿的朝服旁。”
此时的太和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站好,鸦雀无声地等着圣驾。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殿前的白玉栏杆上,映出一片耀眼的光泽。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帝身着龙袍步入大殿,步履沉稳,眉宇间的倦色已一扫而空。
百官跪拜行礼,嵩呼万岁,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众卿平身。”
皇帝坐上龙椅,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内静了片刻,户部尚书沈从安率先出列,手持笏板躬身道。
“启禀陛下,江南漕运今岁遭了三场秋雨,运河水位骤涨,高邮段堤坝有两处出现管涌,虽已连夜抢修稳固,却耽搁了粮船行期。眼下苏州、常州等地粮仓见底,商户趁机囤积居奇,米价已较上月涨了三成,百姓颇有怨言。”
皇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目光扫过阶下。
“堤坝抢修用了多少银钱?粮船何时能通?”
“回陛下,抢修耗费白银十二万两,皆是从江南盐税中暂支。漕运衙门报称,至多十日便能疏通河道,只是……”
沈从安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粮船所载多是陈米,怕抵不住这半月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