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三支小队趁着晨雾出发时,西洲主城的角楼刚敲过卯时的钟。
周生辰站在布防司的沙盘前,指尖正落在墨山关的位置,那里插着十面黑色小旗。
代表暗哨的位置,和假图上标注的“密林小队”方向恰好相反。
“将军,北狄动了。”
卫凛掀开帐帘进来,甲胄上还沾着露水。
“哨探来报,三支轻骑分别往墨山关、望月谷和浣溪河去了,人数都在百人左右,看着不像来打的,倒像是来查探的。”
周生辰没回头,目光仍落在沙盘上。
“耶律洪果然没全信。”
他拿起一支红色小旗,插在墨山关以西的密林中。
“让那边的伏兵藏深些,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是。”
卫凛刚要退下,帐外又传来脚步声,萧宴披着件月白僧袍,手里转着串菩提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拎着长枪的漼风。
“看来他们是信了大半。”
萧宴走到沙盘边,扫了眼上面的旗子布局。
“不然不会费力气派三支队伍来查。”
他拿起假布防图的摹本,指着墨山关的标记笑了笑。
“五千精兵拆成十队,亏你想得出来。耶律洪当年在西洲当质子时,最清楚墨山关是咽喉要地,哪敢真让兵力分散?”
周生辰指尖划过浣溪河的位置。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查’。只要他开始查,就会耗费时间。”
他抬头看向漼风。
“暗桩的进度如何?”
漼风把长枪靠在帐柱上,接过卫凛递来的水囊喝了口。
“墨山关的暗沟挖了七成,望月谷的滚石阵也备得差不多了。浣溪河那边,水鬼营昨晚又埋了二十根三棱桩,现在连鱼都游不过去。”
他顿了顿,眼里带了些笑意。
“要是北狄真敢从浣溪河过,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萧宴摇了摇菩提子。
“耶律洪也是太急于求功了。去年狼山折了三千骑兵,北狄王对他已经颇有微词,这次要是再没进展,怕是要被撤了兵权。”
他看向周生辰。
“你算准了他急于证明自己,才故意让这图里掺了七分真、三分假。”
“七分真,是让他觉得有可乘之机;三分假,是让他忍不住去查。”
周生辰拿起案上的一封家书,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笔锋清隽,带着几分少女的娟秀。
“十一的信?”
漼风凑过来,眼里带了些期待。
“她在中州还好吗?上次说宫里的桂花糕太甜,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做些咸口的。”
周生辰拆开信,指尖抚过纸上的字,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说她跟着太傅学《礼记》,倒也不算累。皇后近来常召她去宫里说话,赏了不少南珠和绸缎,待她很是温和。”
周生辰指尖抚过信上“漼府”二字,眼底漾开些微暖意。
“她如今住回了漼府,府里的厨子还记得她爱吃杏仁酥,日日都做。前几日还托人给宫里的小郡主送了些,说是多谢郡主常陪她解闷。”
他顿了顿,展开信纸念道。
“‘兄长不必挂心,西洲防务要紧。听闻北狄异动,愿兄长万事顺遂,旗开得胜。’”
帐内静了片刻,萧宴看着周生辰将信纸折得方方正正,忽然笑道。
“漼府终究是她的家,住得安心。皇后既肯善待,倒是省了不少牵挂。”
周生辰将信收入锦囊,指尖摩挲着囊外的绣纹。
那是时宜去年亲手绣的,针脚细密,绣的是西洲的漫天飞雪。
“她在漼府,有族人照拂,又得皇后体恤,是再好不过的了。”
帐内静了片刻,萧宴看着周生辰眼里的暖意,忽然笑道。
“小十一倒比谁都懂你。”
周生辰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
“她在中州,能平安就好。”
他转向卫凛。
“让去墨山关的暗哨注意,北狄的骑兵要是靠近密林,就故意让他们看到几个散兵。穿南辰军的旧甲,慌慌张张往林子深处跑。”
“明白。”
卫凛点头。
“就像图上画的,让他们觉得‘小队果然藏在密林里’。”
“望月谷那边呢?”
漼风问。
“假图上说没兵,要不要真放些稻草人?”
“放。”
周生辰拿起一支黄色小旗,插在望月谷谷口。
“让士兵把稻草人打扮成巡逻兵的样子,白天立着,晚上收起来。北狄的哨探夜里要是去查,只会看到空谷,反而会疑心‘白天的兵是故意做样子’。”
他看向萧宴。
“这样一来,他们既觉得图有假,又忍不住觉得‘或许有几分真’,只会更纠结。”
萧宴笑了。
“左右都是你的算计。不过耶律洪也不是傻子,说不定会用别的法子试探。”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传令兵掀帘而入。
“将军!北狄往墨山关的骑兵开始放箭了,像是在试探密林里有没有人!”
周生辰挑眉。
“让伏兵按原计划,别出声。等他们箭放得差不多了,派两个人‘慌慌张张’从林子里跑出来,往东边的山谷跑。把北狄的注意力引过去。”
“是!”
传令兵刚走,另一个士兵又跑进来。
“将军,浣溪河那边,北狄的人在测水深!还派了几个人下水摸暗桩!”
漼风握紧长枪。
“要不要让水鬼营动手?”
“不用。”
周生辰摇头。
“让他们摸。假图上标的暗桩位置是真的,但桩子是木头做的,一折就断——让他们觉得‘南辰军的暗桩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
“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把真的三棱桩换上去。”
萧宴看着沙盘上的布局,忽然叹了口气。
“你这步步为营,倒像是在下棋。只是苦了前线的士兵,得陪着演戏。”
“打仗本就是演戏。”
周生辰拿起案上的兵符,指尖在上面的虎纹上摩挲。
“演得越真,胜算越大。”
他看向漼风。
“暗桩的进度再加快些,尤其是墨山关的地道,务必在三日内完工。”
“放心。”
漼风抱拳。
“我亲自去督工,保证误不了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生辰贴身的锦囊上,轻声问。
“兄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西洲?等中州稳定了,是不是就能接了时宜,一起回这西洲故土了?”
周生辰指尖一顿,望向帐外西洲的方向,晨光正漫过城墙,染亮了远处的烽火台。
他想起信里时宜写的“西洲的杏仁酥最合口味”,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快了。等退了北狄,中州的局势定了,我们就去接她。到时候,带她去看墨山关的秋枫,去浣溪河放灯。”
此时的墨山关密林里,北狄的骑兵正对着林子放箭。
箭矢穿过枝叶,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领头的百夫长勒住马,眯眼看向密林深处。
刚才明明看到两个南辰军的士兵跑进去了,怎么没动静?
“头儿,要不要进去看看?”
一个骑兵问。
百夫长皱眉。
“将军说了,只许看,不许冲。”
他望着密林,心里犯嘀咕。
图上画着十个小队藏在这里,怎么放了这么多箭,连个人影都没出来?
难道图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