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6,旧公寓·顶楼
铁门吱呀一声推开,霉味混着灰尘扑出来,像隔夜的丧服。林小曼的故居空置三年,水电全断,只剩走廊应急灯在门楣上方苟延残喘,每五秒闪一次,把两人的影子切成碎片。
吴佳怡用肩膀抵住门,手套在锁孔旁抹出一道黑印。“最后搬走的是她妹妹,中介说家具全清,但留了一个‘杂物柜’。”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空气里潜伏的幽灵。
曹天明把微型手电咬在嘴里,光束扫过地面:深浅不一的鞋印,尘土被新近搅动的痕迹像一条暗河,直指走廊尽头那只通体斑驳的矮柜。他蹲下去,指尖在柜门边缘轻轻一刮,指腹沾上一层细粉——不是灰,是石膏粉。“有人先我们一步,而且带了取证工具。”
吴佳怡心口一紧,却见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静电薄膜,啪地贴在柜门把手上,再揭起,薄膜上显出几枚清晰的汗渍指纹。“新鲜,不超过三小时。”
“要继续吗?”她问。
“对方没带走东西,说明还没找到。”曹天明把薄膜收进证袋,抬眼,“我们时间不多。”
柜门开时发出垂死般的叹息。里面只有一只倒扣的相框,背板鼓胀。曹天明用钢笔挑开背板,一抹暗红倏地跳进视野——皮质笔记本,A6开,边角磨损,颜色却烈得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吴佳怡呼吸骤停,伸手又缩回,仿佛怕烫。曹天明先一步取出,在扉页处摸到一处凹陷——一枚干花被压进皮面,花茎断口齐整,是外力撕扯所致。
“她生前最爱风干的玫瑰。”吴佳怡低声说,“有人动过这花,也许想翻扉页却不敢留指纹。”
曹天明点头,把笔记本平放手电光下。第一页是空白,第二页仍是空白,直到第三页才出现一行褪色的蓝黑墨水:
**“给m,如果花谢了,请把根挖出来。”**
m——吴佳怡第一时间想到“吴”的尾音,却不敢确认。
02:11,车内·熄灯
两人把副驾椅背放倒,铺上一次性布单,才允许笔记本落座。曹天明掏出放大镜,先检查装订线——尼龙线,三股复绕,第12针脚处多出一条透明丝线,不反光几乎不可见。他轻轻一挑,一张折叠的硫酸纸从书脊缝隙滑出,落在吴佳怡掌心。
硫酸纸上是手绘表格,横向日期,纵向代号,交叉处填着极简符号:□、△、◎、※。
“像股票盘口。”吴佳怡喃喃。
“也可能是指令集。”曹天明把表格拍照,导入平板,运行自写脚本做符号频次统计。十秒后,屏幕跳出一组高权重组合:
**◎=“老树”、△=“果园”、□=“丰收”、※=“深井”**
吴佳怡盯着“老树”,嗓子发干:“董事长吴树棠的堂弟们背地里叫他‘老树’。”
曹天明没抬头,只把笔记本往后翻。纸张脆得像秋蝉,每翻一页都发出轻微裂声。第四十七页,他们找到第一串数字:
**“老树 3.17 丰收 7,400”**
后面画了一只扁平的苹果,苹果核被涂成实心。
“3月17日,集团总部账户向‘丰收贸易’转出七千四百万。”吴佳怡瞬间对应,“那是去年补税风波前一周,父亲说是‘采购预付款’。”
她的指尖开始发颤,曹天明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冰凉却稳定:“先记录,别代入。”
再往后,符号逐渐让位给缩写:
**“cc-bJ 2.8k\/tEUx400, 返 6% 老树私”**
**“南港-02 批文 2套, 果园林 代签”**
**“q4 附加 1.2亿 深井 离岸 36h 内消”**
每一行都是微型炸弹,金额叠加,像垒向天空的筹码,随时会塌成废墟。吴佳怡数到第五页,总额已突破九亿。她停下笔,掌心全是汗:“天明,这几乎是集团三年净利润的总和。”
曹天明把平板递给她,屏幕上是实时股权穿透图——“丰收贸易”背后挂了三层离岸公司,最终指向一间注册地在维京群岛的“deep well capital”。鼠标再点,deep well 的董事栏跳出一个英文名:
**“mU wU”**
吴佳怡的耳膜嗡的一声,像被抽了真空。“mU wU”——吴木,她二叔的独子,早被家族送去加拿大读书,对外声称“无心生意,只做摄影”。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味漫开,却感觉不到疼。曹天明把笔记本合上,拇指在她虎口处摩挲:“深呼吸,这里不是终点。”
02:49,封底·夹层
吴佳怡取下一次性手套,用镊子夹起封底内衬的边角——皮质与纸板之间有条两毫米的缝隙,隐约露出白色纤维。她滴入一滴无水酒精,胶水迅速发白,再用薄片一挑,内衬噗地鼓起,像被揭开伤疤。
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A4,纸质脆硬,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味。展开,是基因检测中心出具的**血型鉴定报告**:
**“被鉴定人1:林小曼(母) o型 Rh阴性”**
**“被鉴定人2:吴xx(子) b型 Rh阳性”**
**“亲子关系概率:0.00%”**
日期:2015年11月3日。机构:安和医学检验所。
吴佳怡的目光钉在“0.00%”那一栏,眼前浮出白雾。她想起三年前葬礼上,那个穿黑色小西装的男孩被吴木牵着手,众人窃语:“可怜,没妈的孩子。”如果孩子不是林小曼的,又是谁的?如果林小曼不是孩子的母亲,她为何以命相护?
曹天明把报告转向自己,眉心挤出深沟:“Rh阴性母亲无法自然生育Rh阳性孩子,除非——”
“除非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吴佳怡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或者,她替别人顶了身份。”
她忽然抓住曹天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份清单里,有没有‘代签’、‘离岸’之外,再出现‘医院’‘胚胎’之类的词?”
曹天明迅速往回翻,目光在一行缩写停住:
**“Ah-15 11.03 深井 代母 2例 老树批”**
日期与报告完全一致。
他抬眼,与吴佳怡对视。两人在幽暗车厢里,像被同一道闪电劈中。
03:06,分歧
吴佳怡把报告拍在仪表台:“我要把清单扫描件发给我爸,至少把‘老树’和深井的账户冻住。”
曹天明一把按住她手机:“不行。林小曼把报告藏进笔记本,又藏在封底,说明她信不过任何人。你现在公开,等于替对方点火。”
“那孩子——”
“孩子可能是撬动‘深井’的唯一钥匙。”他压低嗓音,“先验dNA,确认身份,再决定是掩护还是引爆。”
吴佳怡胸口剧烈起伏,最终把手机扔回储物格。她望向窗外,天边泛起蟹壳青,像尚未愈合的淤青。
曹天明发动引擎,车灯亮起,照出前方飘散的微尘。那些尘埃在光柱里旋转,像无数未落地的判决。
“下一步?”她问。
“先让报告‘消失’。”他打方向盘,倒车,“然后,我们去安和医学检验所,把2015年的样本记录调出来。”
车驶出旧街,红色笔记本躺在两人之间的扶手箱,皮质封面在微光里沉默,像一颗被剜出却仍跳动的心脏。
而更远的天幕上,第一缕晨光正缓慢地撕开夜色,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